关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37
河南省濮阳市东北庄杂技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借鉴南北两派杂技艺术,吸收舞蹈、戏剧、体育等技术精华,既有北派杂技的粗犷豪爽、热闹红火,又有南派杂技的精彩缤纷、抒情细腻特点。2008年,东北庄杂技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一门民间技艺能够走多远?带来明显的经济效益,还是成就一门全新的艺术?当我们来到河南省濮阳市东北庄村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多么匮乏!天生适合兼收并蓄的杂技,遇上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它的未来注定不可限量。
小村故事多
杂技演员的社会地位提高了,但同样,观众们对杂技表演的期望值也提高了。
刘翠香换上软底鞋,稍稍活动了下,在自制的椅子上躺了下来。她继承的是东北庄村乔家班的绝活儿:蹬技。带边框的木板在她脚尖灵活地跳跃翻滚,油漆和颜料都有些脱落,还看得出上面画的是农村人喜爱的大朵富贵花。刘翠香说,这板子跟着她至少也有十来年了。
和她有姻亲关系的刘自义学的是更加难练的硬气功。运气之后,他当场为我们表演了用锋利的铡刀在肚皮上切筷子。配合他表演的一位村民指指旁边的大石板抱歉地说:“他还可以把大石放在肚子上演千斤大力士,不过今天帮忙的人太少,抬不起来。”
村上人大都是从小就开始练杂技。用村里老人刘进奎的话说:“唱戏村的小孩出门唱戏,玩把戏村的小孩出门打跟斗。这就是‘门里出身,自会三分’。”远离高科技的舞台技术,没有华美的道具陪衬,我们眼中新奇惊险的杂技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听另一位老人刘存义介绍,东北庄村杂技传统的形成,大约在元末明初,已经传承了500多年。最初是以刘姓人为首,迫于生计开始以闯江湖干杂耍为业,不成班不成团,零零散散地演出挣一份糊口钱。
至于有据可查的历史,还要说到乔家班的出现。也是到了那时,东北庄杂技才算真正兴盛起来。乔家班兴起于清乾隆年间,当时的班主乔恩海不仅技艺超群而且很有经济头脑。他把明场子演出改成搭棚子演出,设了固定的舞台和观众席,还要求观众先交钱再看节目,可以说是迈出了杂技规范化经营的第一步。后来,乔家班到河北与吴桥马戏班搭班献艺,乔恩海的孙子乔志清与吴桥女艺人张艮芝相爱。两人的结合促成了两派杂技的融合,大大提升了东北庄杂技的水准。从那以后,与乔家班有姻亲和师徒关系的杂技班子不断在东北庄兴起,逐渐形成了擅长高空表演的刘家班和擅长硬气功的李家班。三派各有传承又相互促进,使东北庄杂技盛况空前。
刘进奎告诉记者,新中国成立以来,东北庄为国内外输出杂技精英400多人,其中37人担任各地杂技团团长。如今的濮阳市杂技团、安阳杂技团,最初的班底都是出身东北庄村的杂技演员。刘进奎感慨地说:“社会地位变了,这是和过去相比最大的变化。”
因着这样朴素的感情,东北庄人至今保留着对杂技传承的浓厚兴趣。如今全村共有2480多人,长年从事杂技的有600多人。早些年,一家大小加上徒弟就能组个团的不在少数。
乔天福笑着说自己是“全家耍把戏”。他年轻时当了多年团长,走南闯北去献艺。那时候团里有自己家14口人,加上徒弟一共50多人,还养着7匹马,马术、高空杂技、魔术等都是拿手戏。
在村头一间空房里,记者见到了5个正在排练的小女孩。除了家庭传承,她们是东北庄村年龄最小的一批学杂技的孩子。老师陈素琴利用体育课的时间教孩子们学一些基本功,就是为了让村里的杂技传承多一条途径。7岁的刘春鑫跟着老师学了快两年了,问到为什么来这儿学,小姑娘脆生生地说:“自己想学。”孩子们翻着跟斗旋起手巾,架势十足、有模有样。但对于一个有“杂技故里”之称的村庄来说,她们的身影在偌大的训练室里显得多少有些孤单。
“现在村里学杂技的孩子少了。”村民乔东学说。他自己也只学了一年多杂技,问起原因,他回答说,“为了考学。”过去为了有一门技艺谋生,孩子们都是被家里逼着学杂技;现在生活好了,孩子们的确也没必要非得吃这份苦。
事实上,学杂技的孩子少了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挑战来自于社会观念的改变。杂技演员的社会地位提高了,但同样,观众们对杂技表演的期望值也提高了。现在村里杂技班子的表演水平、经营模式,都和几十年前差不多,说到底也还是靠节目演出、甚至演员劳务输出挣份辛苦钱。刘翠香说,在国内一般每月能拿到两三千元,在国外相对多一些。对于这门吃青春饭的行当来说,算下来成本还是太高了。
好风凭借力
“现在文化产业发展的环境这么好,杂技的快速发展是不可阻挡的潮流,只是快与慢的问题。”
“杂技演员从小吃那么大苦、受那么大罪,一个月也就挣两三千元,主要的原因就是档次低、规模小,艺术价值体现不出来。”濮阳豪艺集团董事长付继恩说。他原是濮阳市杂技团的副团长,1997年创建了豪艺的前身濮阳市杂技艺术中心。十几年间,他多次与国外公司合作,也培养和输送了一批批杂技演员到国内外演出。市场的洗礼使他断定:要想提高演员的收入,提高节目档次是关键。
2009年,付继恩做了一件堪称大胆的事:他投资5000万元打造了一台杂技剧《水·秀》。这台节目以水为媒,演出空间分为空中、陆地、水面、水下。演员在空中、水底自由来去,配合以现代化的舞美、灯光和音乐,讲述了龙文化与生命起源的故事。最令人称奇的是,演出的剧场是可拆卸可移动的,设有中央冷暖空调,可容纳观众1200人。“这台节目是对传统杂技的变革。”付继恩说,“濮阳杂技要想有大的发展必须要有新的技术、新的理念,要有大投资、走精品化道路,才能得到大的回报。”
2009年9月,《水·秀》在濮阳与观众见面,演出60余场,场场爆满。付继恩并不满足,他说:“还有很多设想都没有体现出来,所以我们暂时停演,正在进行二度创作,预计近期就能再次演出。”
濮阳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都国林对付继恩的观点很赞同,“东北庄杂技历史悠久,有相当数量的队伍,也有相当的表演水平,但一直是零零散散地发展,没有形成拳头产品。过去有句话,说是‘扛着金牌去打工’。只拿劳务费不会有大的发展,这也逼迫我们要有自己的品牌、自己的制作。”都国林说,经过多年的积累,“现在到了改变这种状况的时候了。”
都国林所说的“到了时候”,不仅是指全国文化产业发展环境的好转,更是指濮阳杂技产业发展小环境的变化。与国内其他地方相比,濮阳杂技的市场活力有目共睹,人们的观念也正在不断转变。
赵华曾是濮阳市杂技团团长和濮阳市杂技学校校长,2005年退休以后创办了华晨杂技集团,他担任董事长。如今濮阳杂技的发展状况和他当团长那会儿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就拿他自己的公司来说,5年间,华晨的发展远超出他的想象。
今年,世界顶尖的美国玲玲马戏团同华晨签了一份两年的长约,由华晨提供杂技节目参与玲玲的整体演出。加上美国另一个巡回演出的两年长约,共有50个演员一下子被预订了出去。“我们在美国演出也挺多,多数是半年、三个月的。像这样一下子签两年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也是多年来积累出了品牌效应。”赵华说,“现在文化产业发展的环境这么好,杂技的快速发展是不可阻挡的潮流,只是快与慢的问题。”
虽然大环境一直向好,但具体到某个问题上也可能发生曲折。对此,赵华头脑很清醒,“现在国内有不少杂技团实力也很强,但国际上还是非常看重濮阳杂技的,我们要珍惜这块牌子,正视竞争对手。”在他看来,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濮阳杂技的优势可能在未来几年中被削弱。
“濮阳干这一行的多,老百姓爱杂技,土壤好。我认为濮阳应当把自己发展成向全国输送杂技人才的基地,在这一点上濮阳有其他地方不具备的条件。”赵华说,产业发展说到底要靠人才,只有提高杂技人才的艺术水准,才能让濮阳杂技立于不败之地。毕竟,时代变了,人们现在看杂技,更注重“美的享受”,更需要有综合素质的演员。
濮阳市杂技学校校长杨晓军的想法与赵华不谋而合。濮阳市杂技学校是国内知名的杂技人才摇篮,目前在校杂技专业学员约500名,建校至今已培养了1300多名杂技毕业生,充实到国内外10多个杂技艺术表演团体。但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杂技教育面临的挑战也越来越明显。杨晓军说,“主要是社会变化带来的需求变化。过去杂技主要强调技巧性,现在的杂技更强调表演。传统的教育教不了这些,杂技学校又没有成功经验,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
2008年,濮阳市杂技学校被命名为“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社会传承基地”,杨晓军感到责任更重了。“全国只有4所正规的杂技专业学校,没有地方培养杂技师资。老师的水平不提高,学员的水平肯定上不去。另外,现在的杂技老师大都是退下来的杂技演员担任,他们对于服装、道具、音乐、编导等领域并不精通,但这些却是当前形势下市场特别需要的。”
市场太火,学员供不应求本是件好事,但有时也令学校感到头疼。受师资、场地等条件的限制,学校的规模远远赶不上迅速膨胀的演出需求。杨晓军说,今年和明年的毕业生现在已经全部被预订了,有的团体就来打在校生的主意。“杂技人才培养周期长、成本高,就业又不需要资格证明。有些学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企业看中,为了挣钱不毕业就参加工作,以后发展会受到限制。”副校长马春江从小练杂技,对此感受颇深。“跟斗、腰、腿、顶等基本功必须掌握,这些锻炼的是身体素质。新节目都是根据个人的身体素质来发展的,身体素质到什么程度,才能演多大难度的节目。”为此,学校一方面苦口婆心劝学员一定要拿到毕业证,一面积极应对机遇和挑战,调整教学规划,争取扩大学校规模、及时开设新科目以满足市场需要。
护花先护泥
不是产业,而是生态;不是项目,而是主题。这是濮阳为东北庄杂技所做的定位。
现在,濮阳市政府的杂技发展思路也在悄悄改变。用付继恩的话说,“随着文化产业叫响,这几年政府部门大力支持,奖励发展。”如今,在新的城市蓝图中,东北庄将不仅是城市的文化名片,更是带动城市转型发展的驱动力。不是产业,而是生态;不是项目,而是主题。这是濮阳为东北庄杂技所做的全新定位。
如果说濮阳杂技是朵花,东北庄杂技就是它的根,东北庄人对杂技的热爱就是生它养它的土壤。濮阳市保护和发展杂技的思路就从保护这份热爱开始。濮阳市华龙区区长张宏义向我们介绍了正在进行的东北庄建设规划。第一层是要保证杂技在东北庄传下去。建一座原生态的杂技博物馆,把实物陈列和真人表演结合起来,既能保存文物又让游客感到新鲜。同时,建一个杂技广场,让村民们有一个演练和表演的场所。再建一所杂技学校,区别于濮阳市杂技学校,主要进行特色教育。第二层是要让杂技能够走出去。把基础建设做好以后,就逐渐引入公司,运用市场的力量包装、推广东北庄品牌。第三层则是结合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把东北庄建设成以杂技为特色的民俗旅游村。如今,东北庄已经建成7家杂技小院,村民积极性很高,今年准备再建20余家。
记者所看到的那些原汁原味的演出就是在杂技小院里进行的。小院统一设计为中国传统样式,雪白的院墙上以红色为主绘出剪纸般的杂技图案,既醒目又简洁大方。“住农家小院、看杂技演出”正是东北庄杂技小院的宣传口号。
“我们要保证杂技的传承,也要让农民致富。不过,能不能真正做得到,还要有一个艰难探路的过程。”张宏义坦言,现在最让他着急的是怎么聚集人气,为此,华龙区正在筹划借农业结构调整的时机为东北庄增加新的看点。“或许我们可以种些花。”张宏义笑着说,“又看花又看杂技,何乐而不为呢?”
另一样吸引人目光的工作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了。以东北庄杂技发展为剧情依托的电影《杂技小子》已拍摄完成进入后期制作,预计今年下半年上映。同时,反映东北庄三大杂技班子故事的四十集电视剧《百戏王》也已经完成剧本创作,正在紧张筹备中。
随着濮阳全市重视杂技发展的氛围越来越浓,各项扶持政策也越来越到位,相信濮阳杂技未来之路一定会越走越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