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文化周末人物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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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2009年12月6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机械工程专家杨叔子———
心共苍山一片丹
本报记者 胡文鹏 通讯员 奚 茜
2009年3月,杨叔子为重庆交通大学学生做讲座。
2009年7月,杨叔子接待来访的学生。
杨叔子在为本科生授课。
  ①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杨叔子在实验室做实验。
  ②杨叔子在工厂参观考察。
  ③2004年春节,杨院士与夫人、孙女合影。

人物小传

  杨叔子,江西省湖口县人,1933年9月生。199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原华中理工大学校长,现华中科技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教育部高等学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主任,中国机械工程学会特邀理事。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全国高校先进科技工作者、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立足于机械工程领域,把机械工程同控制论、信息论、系统论紧密结合,致力于同微电子技术、计算机技术、信息技术、网络技术等新兴技术领域交叉的研究与教学,特别是在先进制造技术、设备诊断、无损检测、信号处理、人工智能与神经网络的应用等方面取得一系列成果。荣获国家自然科学奖、国家发明奖、省部级科技奖20多项,专利5项。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700余篇,出版专著、教材等12种。积极倡导在全国高等教育中特别在理工科教育中加强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

  冬日的江城武汉寒意逼人。在华中科技大学校园内,一位衣着质朴的老者,手提一个黑色公文包,行色匆匆。学生兴奋地向他打招呼,老者停下脚步,热忱地与学生交谈。

  这位老者,便是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机械工程专家、教育家杨叔子。

  76岁的杨叔子,每天都在忙着。厚厚的镜片后一双睿智的眼睛,带着江西特色且略快的口音,时时跳跃出令人亲切的幽默,总能给人以激情和力量。

坚定人生航向

  “父亲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爱国的种子。这种子,浸润着中华魂,生长着爱与恨,我永远不会忘记。”

  1933年,杨叔子出生在江西省湖口县。提及故乡,性情所致,他会大声朗诵:“《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只因这石钟山,也坐落于江西湖口。杨叔子浓烈的乡情,可见一斑。

  然而,杨叔子幼年的时光,却是在战火中度过。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次年,侵华日军逼近湖口。未满5岁的杨叔子,在父亲杨赓笙的带领下,举家逃难,一路颠沛流离最后到了江西黎川。临行前,杨赓笙一脸凝重地将家人召集一堂:“我们都是炎黄子孙,绝不做亡国奴!如果日军追上我们,我们全家就投河自尽。一个也不准活!”

  这次意味深长的谈话,令杨叔子至今难忘。正是在那个懵懂的年龄,国与家的苦难,让他明白了“国兴旺,家才兴旺;国衰亡,家亦破败”的至理。杨叔子感慨不已:“父亲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爱国的种子。这种子,浸润着中华魂,生长着爱与恨,我永远不会忘记。” 

  时局多艰,杨父让杨叔子在他身边学习古籍。5年间,有的古籍杨叔子读了多遍。许多经典篇目,杨叔子至今仍能一字不差地背诵。这个漫长的过程,积淀了杨叔子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也成为他倡导人文素质教育的重要触因。

  直到9岁杨叔子才踏进学堂,就读高小一年级。由于此前杨叔子一直在学习古籍,从未涉及算术,数学就跟不上。杨叔子风趣地说:“我是加法马马虎虎,减法迷迷糊糊,乘法稀里糊涂,除法一窍不通。加法不会进位,减法不会借位。”29除以7,为什么要商4?杨叔子硬是琢磨不明白。杨叔子说:“那时,我就想到了两段话,一段是《论语》中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另一段是《中庸》里的‘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无论是吃饭走路,还是睡觉,杨叔子都想着为什么要商4。

  终于,一天晚上杨叔子突然掀起被子大叫:“我知道了!除法就是试试看!”他解释道:“你看,29除以7,先商1,有多;商2、3、4,有多;商5,不够。这就行了,商4剩1呀。这不是试试看吗?”

  正是这“试试看”的精神,让杨叔子明白:不管多难的事情,多试,再试,终有成功之日。数十年后,在面对先进制造技术和设备诊断技术等世界性难题、在面对推进人文素质教育的巨大压力,杨叔子从不退缩。“多试试,总会成功!”他说。一通百通,数学成绩突破后,有着扎实文化知识功底的杨叔子,很快便学完高小课程,进入初中学习。

  1949年5月23日,南昌解放,这一天改变了杨叔子的人生航向。

  一夜激战后的南昌城,下起了蒙蒙细雨。正读高一的杨叔子,怀着极大的好奇去看解放军。他第一次见到解放军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如潮的百姓自发地端着茶水、捧着米酒豆浆慰问解放军,还有百姓拿着馒头、油条、鸡蛋往解放军手里塞。而那些受了伤的解放军,裹着绷带站在茶馆的屋檐底下,连茶馆都不进!

  就在那一刻,杨叔子下定决心,要跟着共产党和解放军走,要成为革命的一分子。1950年1月27日,杨叔子成为一名共青团员。回忆当初,他十分得意:“很不容易啊,在当时就可去‘参加革命’了!”

  新中国成立后,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建设在全国展开。1952年,杨叔子怀着“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的信念,来到了当时尚在组建中的华中工学院,学习机械工程相关知识。这一待,就是50多年。

攀上科技高峰

  “我一生的体会就是,学好业务、做好工作、报效祖国才是最大的德行,报国没有本事不行。”

  19岁,杨叔子考上大学,孤身一人来到白云黄鹤的故乡武汉,开始了他进入高等学府投身科研、致力创新、勇攀科技高峰的艰辛历程。47岁,他成为当时湖北省最年轻的两名正教授之一;55岁,他成为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仅仅3年后,杨叔子登上了又一个高峰————增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后改名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在华中科技大学,流传着杨叔子的两个故事。一个是他及夫人长年未在家中做饭的故事。1960年,杨叔子与高中同学徐辉碧喜结连理,从那时起一直到1986年他们唯一的孩子结婚时,杨叔子一家人一直在学校食堂进餐,未在家中做饭。杨叔子夫妇回应此事时说:“我们的时间实在不够用啊!”

  还有一个故事令人捧腹。1956年杨叔子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进修期间,由于俄语水平跟不上,他致力学好俄语。一天到晚都拿着俄语书背单词。一次到邮局发信,在路上他背单词背得入了神,结果从邮局回来时,信居然还原封不动地揣在口袋里!同寝室的老师看到后一直笑话他。

  杨叔子的时间的确紧!一年365天,他几乎都在工作,每晚到深夜都不愿休息,常常要夫人敦促才去就寝。他们夫妇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从不逛街。

  1981年年底,杨叔子赴美Wisconsin大学做高级访问学者。飞机飞临太平洋上空,杨叔子感慨万千,以诗明志:腾空越海异乡行,志在攻坚岂在金?在Wisconsin大学一年访问学习,杨叔子每天的生活工作就是学习、科研、备课,过着“学问朝朝做,文章页页加”的清苦生活。回国时,杨叔子带回了丰硕的科研成果————与美籍华人教授吴贤铭先生合作的《时间序列分析及其工程应用》讲义,并立即为研究生系统地讲授了这门新兴学科,把它不断推向应用。

  归国不久,杨叔子又碰到了一个巨大挑战。1984年,杨叔子和同事师汉民等接下了一项世界难题————“钢丝绳断丝在线定量检测”,要求用仪器自动检测出钢丝绳中一个捻距内的断丝数量。“试试看”的冲动和过硬的专业知识,让杨叔子朝这个科技高峰无畏地发起了进攻。

  钢丝绳在矿山、码头、工厂、缆车、斜拉桥和电梯中大量应用。而钢丝绳在使用过程中会有损伤,当钢丝绳断丝达到一定数量后,量变到质变会导致断绳。但是,国内外长期都没有找到对钢丝绳断丝数量进行准确定量检测的方法,有的外国钢丝绳检测专家发出感叹:对钢丝绳损伤进行准确的定量检测几乎是不可能的。业界只好对钢丝绳进行定期更换,不仅浪费资源而且有安全隐患。为此,钢丝绳断丝的定量检测,也成为国家重点攻关项目。

  杨叔子和他的科研团队采用电磁无损检测定量化方法,并通过计算机来判别断丝的位置和根数。在研究过程中,由于当时计算机设备运算能力有限,需要等很长时间才有一个计算结果。为此,杨叔子和他的科研团队简化算法,同时“人换机不停”地进行试验研究。1984年的除夕,他们才匆匆赶回家吃完团圆饭。大年初三,他们又来到了实验室。大家每天都干到半夜,艰难的200多天过去了,经过对大量方法逐一测试,他们终于研制出一套精确的钢丝绳断丝定量检测系统。采用该系统,钢丝绳一通过传感器,计算机屏幕上立即显示出:距离测量起点多远处断了多少根丝,共计断了多少根丝,最危险区在哪里。其后,这一系统不断完善,在工程应用、节约运行成本和减少安全事故等方面发挥了尤为重要的作用。

  1974年初,杨叔子就来到坐落在湖北十堰的第二汽车制造厂,参加二汽有关教育、技术攻关工作。1989年,该厂引进了一台国外制造的Mx—4曲轴连杆颈车床,但车床工作时振动很大,打断车刀,打坏连杆,机床经常受损,连国外厂家也无法解决。

  杨叔子同他的博士生吴雅与工厂技术人员、操作人员一起,密切监测机床,注视加工情况,在噪声刺耳的车间内,反复严密试验,多方系统比较,发现这是一种新的切削“颤振”,危害极大,一旦形成共振将有可能振垮整个机床。而这种“颤振”又不具有规律性,因此,攻坚的难度在于找到“颤振”的明显特征,并加以控制。

  杨叔子和他的科研团队扎进车间,昼夜加班,费尽气力找到了“颤振”原由。于是,他们对车床及其加工进行调整。这一棘手的问题终于得到解决。曲轴连杆颈车床攻关成功后,杨叔子按捺不住心中喜悦,以诗祝贺:数据严思征兆识,缘由细析处方探。蓦然妙解连环结,心共苍山一片丹。

  杨叔子说:“我一生的体会就是,学好业务、做好工作、报效祖国才是最大的德行,最大的政治,报国没有本事不行。”正是这种紧迫感和责任感,促使杨叔子在漫长而艰辛的科研之路上,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以苦为乐,五十年如一日。

撒播师长关爱

  有的时候冬天早上六七点钟,学生们还都在被窝里,杨叔子便拿着修改后的论文到学生寝室,放在桌上就走。

  与杨叔子的执着同样给人深刻印象的,是他对学生业务积极性的调动、对治学科研的严谨和对青年无私的关怀。杨叔子的“大弟子”、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博导史铁林深有感触地说:“一遇到大课题和科研项目,他就同学生们商量,让我们有选择、参与的机会,为青年人多出成果、快出成果创造良好的环境。”杨叔子还经常带弟子们参加各种全国性会议,做报告时他做前一部分,学生们做后一部分。

  担任校长之后,杨叔子依然关心着学科的建设发展,但从不干涉具体事务,放心交给年轻人去干。他经常讲的是:“如果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楚,说得清楚,也就不需要我们去研究了。”在科研领域,通常他只指出一个大方向,然后年轻人去“闯”,这种开放式的科研氛围,成就了一批年轻学者。“杨老师在学术上对学生充分的信任,对我们成长成才意义匪浅。”史铁林说。

  杨叔子治学之严,在他所带过的学生中也是有口皆碑。华中科技大学康宜华教授,从本科到博士后,十多年一直跟随杨叔子。他说:“杨院士最多时带过20多个学生,可学生无论何时把论文给他修改,第二天一定会收到反馈,并且密密麻麻、圈圈点点地提出修改意见。甚至细微到‘和’和‘与’、‘的’‘地’‘得’等语词的运用,老师都给我们一一纠正。”有的时候冬天早上六七点钟,学生们还都在被窝里,杨叔子便拿着修改后的论文到学生寝室,放在桌上就走。康宜华感慨万分:“这种无言之教,令我们压力、动力倍增。”

  为给学生联系实习,杨叔子还曾“失踪”一次。1963年12月,杨叔子在北京出差。25日临时接到学校电报,需要他在北京、天津、济南、沈阳四地为学生联系实习工厂。杨叔子处理完工作的事情便马不停蹄奔赴各地寻找实习单位。白天,在各地联系实习工厂,晚上,就坐火车赶往下一城市。就这样,杨叔子在短短5天时间里,在4个城市为学生找实习工厂,甚至还解决了学生来后的吃饭住房问题,终于在元旦才回到家中。说到这里,杨叔子笑了起来:“那时通讯不方便,那几天家人没有我的消息,还以为我失踪了!”

  大爱无痕。杨叔子播撒着对学生无微不至、不求所报的关爱,收获着学生对杨叔子自然流露的尊敬和爱戴。

力擎人文教育

  没有科学的人文,是残缺的人文;没有人文的科学,是残缺的科学。

  “通知,本周二晚7:00在西五楼117教室举行第1542期人文讲座,欢迎广大师生踊跃参加!”11月17日,华中科技大学的校园广播,播放着这样一条消息。如今,大学生人文素质教育讲座,已经成为华中大师生课余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1994年的第1期到2009年的1500多期,人文素质教育之风,在华中科技大学乃至全国高校之中,越来越盛,越来越浓。

  此时,人们不会忘记那位清瘦却无比执着的老者————杨叔子。1993年,时任华中理工大学(现华中科技大学)校长的杨叔子收到一封学生来信,信中说:“中国大学生英语等级考试不及格,不能获得学位,我赞成,因为改革开放要用外语;但是学生在日常写作中错别字一大堆,用词不妥,造句不通,文章不顺,竟然也可以拿到学位。请问校长,这应作何解释?”

  这时,杨叔子记起了1982年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期间,几位美籍华人对他说:“中国大学生,ABC(英语)很好,XYZ(专业知识)很棒,可是对中国古典文化、民族历史、地理知识知之甚少。令人担忧啊!” 

  这两件事情,引起了杨叔子的深思。随即,杨叔子把这封信拿到校长办公会议上讨论。很快,学校做出一个决定:“今后,全校学生只有通过‘中国语文水平达标考试’测试后,才能获得学位。”

  1997年,杨叔子又积极推动成立了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基地。一时间,近千名社会精英应邀前来,与大学生分享人生经验,畅谈人生理想,极大地活跃了学校人文氛围。杨叔子也数次受邀,作为人文讲座的主讲人。他思维活跃,语言风趣,每次讲座都吸引许多听众,不少学生坐在讲台边、走廊上、甚至窗户外旁听。而杨叔子讲座,一站就是3个多小时。他还先后应邀在清华大学等百余所单位举办各种讲座300余场,听众达30多万人次。

  由于华中理工大学在人文素质教育方面的成绩,1999年1月,该校被首批列为国家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基地。12年来,人文素质教育讲座已举办了1540多期,根据每次讲座内容整理而成的《中国大学人文启思录》也先后出版七卷,共计两三百万字。

  对于人文素质教育的坚持,杨叔子一以贯之。1997年,他对自己的博士生提出了一个要求:1998年就读的博士生,走上答辩台前先要背《老子》;1999年入学的除了要背《老子》,还要背诵《论语》的前7篇。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一些人不理解,“走形式”、“花架子”、“没有用”的质疑声接踵而至。

  师从杨叔子的刘世元,在1998年获得博士学位。对于背诵传统典籍,他有这样的理解:“杨老师不是强调背诵,而是通过这种形式引导大家关注,感受先哲们深邃的思想。我们搞工科的人,不是要天天把《论语》、《老子》挂在嘴边,而是把它固化到我们思想里。做科研搞学术时,能够让我们浮躁的心,宁静下来”

  “让浮躁的心,宁静下来;让人的精神,升华起来”,正是人文素质教育的目的。

  “有人说一个中科院院士,花大力气搞人文教育,是不务正业。”杨叔子坚定地说,“我看不是!科学人文,密不可分,同源共生,互通互异,互补同求。没有科学的人文,是残缺的人文;没有人文的科学,是残缺的科学。”

  如今,杨叔子,这位执着的老者,仍以满腔的热情、无悔的执着,于科学与人文之间,寻找着最大的交集,推动着更多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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