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二军医大学校园里，人们怀着深深的敬仰，思念着孔宪涛教授。日前，记者来到了孔宪涛教授生前工作过的二军医大及附属长征医院采访，看到了孔教授一生眷恋的三尺讲台，看到了让他倾注毕生心血的试验室，听到了孔教授的学生们饱含深情地讲述恩师那一段段动人的故事。

  从医60年来，孔宪涛始终奋战在医学教研第一线。特别是近30多年来，他忍受着病魔的折磨，呕心沥血，辛勤耕耘。他的科研成果填补了我国免疫学研究的空白，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心中依然牵挂着他的学生和祖国的国防卫生事业。他那严谨无私的治学精神、勤朴忠实的人格魅力和坚定践行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的理想信念，在同事、学生和患者心中闪耀着熠熠光辉。人们在缅怀他时，被一种爱的力量深深感染和激励。

不断超越自我

  试验室曾是孔宪涛生前最热爱的地方。这里有他每天都离不开的各种试管、器皿，有与他怀着同样科研梦想的同事、学生，更有他一生挚爱的国防卫生事业。

  改革开放之初，我国医学科研事业所面临的困难是现在难以想象的。那时候，孔宪涛的检验室简陋得只有一台显微镜、一台电泳仪和一些瓶瓶罐罐。为了支持孔宪涛的科研工作，医院特别设立实验诊断科，并购进国内第一台流式细胞仪。作为我国最早开展临床免疫学研究的专家之一，孔宪涛深切地感受到肩头责任和使命之重大。从那一刻起，他就默默立下誓言：要努力填补国家免疫学研究的空白。

  先进的仪器虽然买回来了，但医院再没有多余的经费来支撑全部进口试剂。为了研制出一种试剂来替代价格昂贵的进口产品，孔宪涛每天泡在实验室里，像调酒师一样反复勾兑、调试。 

有些试剂自制虽不复杂，但很危险。不论是接触散发异味的尿液还是有剧毒的溴化氰，孔宪涛都亲力亲为。然而，并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结果，有时候几个月下来没有任何突破，连他的学生都认为他是在做无用功。而每一次失败后，孔宪涛都会更加忘我地投入到下一次的攻关。他总是乐观地对学生们说：“看，今天已经好多了，马上就要接近成功了。”

  就是凭着坚定的理想信念和锲而不舍的科研精神，孔宪涛终于研制出种种可以替代进口产品的试剂，使被迫中断的一个个课题得以继续进行。孔宪涛的实验室逐渐成为上海乃至华东地区的试剂中心，自主研制的试剂不但可以保证他的实验自给自足，而且开始向外出售。

  “免疫有何难，敢于顶峰攀，科学加苦干，十年定破关。”为了激励自己克服科研道路上的重重困难，孔宪涛挥笔写下了这首气概不凡的诗句。

  长征医院院长郑兴东告诉记者，当时孔宪涛一家四口只住筒子楼里十来平方米的房子，窄得放不下一张书桌。炎热的夏季，他将双脚泡在一盆凉水中，头上顶着湿毛巾，耳朵里塞着棉花球，写东西就在膝盖上写。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孔宪涛带领研究小组首次发现了我国第一例免疫球蛋白轻链病，开创了我国该类恶性血液病的诊治方法；1980年发现并报道了我国第一例重链病，1981年又发现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半分子病，为国内首例；1983年再次发现了2个稀有的重链病新病种，并在总结数百例疾病的基础上，在国内率先提出了该类恶性血液病诊断的8个步骤，提出了鉴别良性与恶性免疫增殖病的5个要点，有效提高了诊治率。

  中国科学院院士吴孟超认为，“孔宪涛这一系列研究，开创了我国免疫球蛋白分子病诊断的先河，为该类疾病诊断和治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让学生超越自己

  作为全军临床免疫中心主任，孔教授的学生遍布海内外，他们之中有2名中国工程院院士，100多名正副教授和144名硕士、博士研究生。有人说，孔教授有名气是因为他的学生有名气。孔宪涛听了这番话高兴地说：“我对学生最大的期望就是超过我。”在指导学生论文时，孔宪涛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请让我看不懂。”他对学生们说，你们的论文，如果我一看就懂会令我很失望，如果我一下看不懂，需要通过学习和钻研才能懂，那才有希望。

  很多学生在谈到孔教授对自己的影响时，几乎都提到同一个词：“胸怀”。王红阳院士回忆起导师时说：“孔教授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的关系已经跨越了普通的师生关系，他给我的影响不只是学术上的，更是精神层面的。”

  那时，王红阳每一次做实验，孔宪涛都要手把手地作指导，就连夜里等待实验结果也要全程陪伴。学生周林要参加优秀博士创新基金打擂答辩，孔宪涛就停下手中的工作陪她一起反复练习。不到10分钟的发言稿，孔教授一字一句地改了多遍，又让她打着幻灯片来讲，自己在下面卡着秒表，就连语气和语速也要亲自指导，反复推敲。

  只要有学生遇到困难，他一定有求必应，耐心细致地给予帮助。长征医院肾内科主任梅长林说：“孔教授脾气好，对学生有耐心，所以大家有问题都愿意请教他。教授本来就很忙，有时开会回来，刚一坐下就被学生团团围住，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 

  孔宪涛在临床免疫学上做出的重大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说，如果当时孔宪涛申报院士是完全具备资格的，可是孔宪涛把太多的精力和时间都花费在培养学生上，对自己的名利、荣誉反而看得很淡很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让学生站在自己的肩膀上超过自己。师生共同完成的论文，署名时他从来都是把学生的名字放在自己前面。科主任和一些学术职务，他都提前请辞，而把这些名誉让给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所培养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优秀。

  如今，长征医院一半以上的科主任、上海市数十家三甲医院三分之一以上的检验科主任都是孔宪涛的学生。“桃李满天下，是最让他欣慰的。”郑兴东说。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几十年前，由于缺乏必要的防护条件，孔宪涛在一次清洗试管时不幸感染上了肝炎，后来转化为肝硬化、肝癌。长期以来，孔宪涛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始终战斗在工作第一线，忘我开展医学教研工作。

  慢性肝病是我国的多发病、常见病，是医学研究难题。孔宪涛先后带着40多名博士开展肝纤维化发生机制研究。此时，无情的病魔正不断地折磨着孔宪涛，特别是在实验进入攻坚阶段时，他每天拖着病体，在实验室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有时肝区疼痛难忍，他就用实验台桌角顶住腹部休息片刻。经过14年艰苦攻关，他终于完成了分子免疫学、基因调控等20余项课题的研究，建立了透明质酸、胶原等10种肝纤维化早期指标的检测方法，为慢性肝病、肝纤维化早期和无创伤诊断提供了重要依据，使我国肝纤维化机制和临床研究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2002年4月离休后，他坚持离而不休，一如既往地按时上下班，或指导学生开展科研活动，或审阅修改学生的学术论文，直到最后病重手术。今年夏天，由于病情恶化，孔宪涛接受了第二次手术。就在手术前一天，他还为全院同志上了一堂党课，希望年轻同志在党的创新理论指引下，努力攀登医学科研高峰。手术后，他不顾身体虚弱，常常与学生探讨学术问题，大家劝阻他，他却说：“我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多做一点事情吧！”

  孔宪涛把一生的智慧和精力无私奉献给了祖国的医学事业，即使在他手术住院期间，也不忘记用自己的身体教学。长征医院普外科主任王强回忆起孔宪涛重病期间的难忘片断，泪水涟涟，“孔老的几次手术我都参加了。他作为一个有医学知识的病人，把医学上所要反映的问题通过自己的体验来反馈给我们，包括一些手术的反应和药物的反应，他把有些药物的副作用在他身上的反应描述得非常准确。他是用自己真切的感受来把患者的实际情况反馈给我们一线医生，让我们更了解患者的真实情况。他是用自己的身体来教学，他说出来的情况要比教科书更接近实际情况，几次治疗他都给我讲这些东西，从没一句抱怨，只是让我们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好为其他的患者减轻病痛。这样的教学，一直进行到今年10月27日，他老人家离开我们的那一天。”

  在采访中，太多人为孔宪涛教授流下泪水，大家无法忘记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更无法忘记他带给人们的人生感悟，更感受到一种无比强大的奋进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