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30日晚，炫目的焰火照亮了安徽安庆市皖江公园上空，名为《绿水青山带笑颜》的第五届中国黄梅戏艺术节主题晚会拉开了帷幕。安庆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乐府名篇《孔雀东南飞》就诞生于安庆地区。以歌咏记事，借歌咏抒情，这一传统千年流淌不息，使这里成为著名的“戏曲之乡”。200多年前徽班从这里走向京城后，黄梅戏又从田间小戏登上城市舞台，逐渐成为全国瞩目的大戏。连续举办了5届的黄梅戏艺术节，更成为安庆市一块亮眼的文化品牌。今天，这块历史文化底蕴丰厚的土地，正在向世界展示着新时代黄梅戏的风采与魅力。

乡音乡戏乡土情

  “在他们的演出中，我仿佛闻到农村中泥土的气味，闻到了山花的芬芳。”

  你一句“长子来看灯”，我一句“郎对花姐对花”，更有家喻户晓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为救李郎离家园”，唱也唱不完，唱也唱不够。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安庆地区的田间地头、大街小巷上演。

  通往安徽潜山县梅城镇凤凰村的路不好走。车辆在不足两米宽的乡间土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穿过层层密林，终于听到一阵欢快的鼓乐之声，一台黄梅戏开场了。

  舞台就在村民家门前的院子里，用大块的木板临时搭建而成。放下卡车一侧的护板，与舞台相连的车厢就成了乐队演奏的“乐池”。不远处的大树上挂着大喇叭，因陋就简，却是样样齐备。台下的村民或站或坐，不时地跟着哼唱几句，小孩子欢快地跑来跑去，有几个甚至趴在戏台边上看戏。村民程干友一早就自己带着长凳，走了两里路来这里占位子了。他一边看戏，一边说，“我们就认黄梅戏，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愿意请剧团来演出。”

  作为外乡人，记者只觉得旋律分外入耳，却只能间或听懂几个字，台下的村民却看得津津有味。村民告诉我们，市里、省里的剧团是用安庆官话演唱，这些民间剧团都是用当地的方言演唱。他们喜欢的，就是这种“土”味黄梅戏。

  其实，“土”味是黄梅戏的根。黄梅戏起源于农村，因为曲调流畅动听，语言通俗明白，表演朴实生动，台词俏皮幽默而赢得了观众的喜爱，后来在以戏剧名镇石牌为中心的地区繁荣兴盛。黄梅戏长期流行于农村地区，多年后才逐渐登上城市舞台并站稳脚跟。1952年，音乐家贺绿汀被著名黄梅戏演员严凤英、王少舫的表演打动，撰文赞美道：“在他们的演出中，我仿佛闻到农村中泥土的气味，闻到了山花的芬芳。”

  “这是《乌金记》，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75岁的村民王荣业告诉记者。演出的是怀宁县小市镇“孔雀东南飞”剧团。63岁的团长潘长珠带装在后台接受了采访。所谓“后台”，其实就是村民的家，特地腾出来给他们化妆、换服装用，晚上剧团的人就住在这里。“我们是从早上9点钟开始唱的，今天要唱三场。”她告诉记者，剧团由12人组成，固定的演员有4个，其他的演员则临时聘请。这一带黄梅戏戏迷和票友很多，找个能上台的演员很容易。剧团中的台柱子，是从潜山县黄梅戏剧团退休的夫妻俩。潘长珠也曾经是专业黄梅戏演员，忙的时候能一人分饰三角。音箱是城里剧团淘汰的二手货，演出服装大多是自制的，但是演出乡土气息淳厚，价格也比专业剧团便宜许多，剧团在农村很受欢迎。更有竞争力的是，村民可以“点戏”，想听什么剧团唱什么。潘长珠介绍说，剧团每年要演出400场左右，一年下来，团里人均能有8000元到10000元的收入。

  据了解，像“孔雀东南飞”这样活跃在安庆地区的民间班社有200多个，每个班社平均一年演出300多场，一年就有6万多场，经济效益相当可观。据不完全统计，户均出资10元，村民每年就可以在自家门口至少看到6场大戏。在田间地头演戏的“草头班”，已经成为文化下乡的重要力量，也为黄梅戏的普及和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城市，大大小小的社区、公园也都是黄梅戏的舞台。

  安庆市华中社区的黄梅戏票友社在安庆市小有名气。还没走进社区，就听见高胡声声，锣鼓阵阵，黄梅戏《闹花灯》开始了。男演员白衣白裤，大红绣花的坎肩，头顶扎着蓝色的发带；女演员一身红衣，头插珠花，脚穿绣鞋，兰花指一跷，活脱脱一对出门观灯的“小夫妻”。这是一出老段子，闻讯赶来的居民们仍然看得津津有味，连附近居民楼的阳台上也站满了看戏的人。一曲唱毕，看戏的群众大声叫起好来。等演戏的马兆勇、江昌华卸下装来，我们才发现，在舞台上身段灵活的他们已经是60开外的老人了。

  票友社的硬件设施有些简陋，连服装道具都是自制的。“你看，这就是我自己用袜子和海绵做的发髻。”马兆勇摘下头套，拆开给我们看：“买来假发套，将海绵用袜子裹成球形，固定在发套上，外面再包上蓝色的绸布。演王小六就戴圆柱形的，演董永就戴圆形的。”

  “我们虽然是业余的，但是基本每周都能演个三四场。”江昌华告诉记者，“除了为社区居民义务演出之外，还经常接到一些演出邀请。今年国庆节，我们还自编了国庆题材的黄梅戏，为社区演出。”马兆勇印象最深的一次演出，是去新疆给那里的安庆老乡唱黄梅戏。“他们请我去唱戏，就是为了听一听家乡的戏，解他们的思乡之苦。”对于出门在外的安庆人来说，黄梅戏已经成了浓缩故园之情的“乡音”。

  “出门三五里，处处黄梅声”。在安庆，唱黄梅写黄梅演黄梅，鲜活亲切的黄梅戏描绘着身边的大事小情，寄托着人们对真善美的歌颂和向往，也显示着黄梅戏旺盛的生命力和艺术魅力。

大力扶持树品牌

  黄梅戏传唱至今，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黄梅戏真正规范成熟并走向辉煌，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知名度最高的黄梅戏演员，莫过于严凤英。

  创办于1958年的安徽黄梅戏学校，至今仍是全国惟一以培养黄梅戏人才为主的学校，被称为“黄梅戏艺术人才的摇篮”。

  现任副校长程绪斌1965年进入戏校学习，印象最深的是聆听著名黄梅戏演员严凤英、王少舫讲课的情形。“他们是最好的黄梅戏演员，给我们讲课做示范，他们的音准、咬字、唱腔、韵味，我永远都忘不了。”

  黄梅戏传唱至今，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黄梅戏真正规范成熟并走向辉煌，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知名度最高的黄梅戏演员，莫过于严凤英。

  上世纪50年代初，一场以“改戏、改人、改制”为内容的全国性戏曲改革运动展开。一大批黄梅戏艺人纷纷从各地回到安庆，后来成为著名黄梅戏演员的严凤英、王少舫也在其中。1952年11月，以严凤英、王少舫为代表的黄梅戏演员，参加了在上海举行的华东地区第一届文艺汇演。他们带去的黄梅戏传统小戏《打猪草》、现代戏《柳树井》、折子戏《路遇》等剧目轰动了上海，迅速在全国掀起了一股“黄梅戏旋风”。

  为了把黄梅戏打造成全国有影响的大剧种，安徽省决定组建安徽省黄梅戏剧团，一批优秀黄梅戏人才由此集聚合肥。1954年，严凤英主演的舞台剧《天仙配》参加上海第二届华东文艺汇演，再次取得成功。次年年底，这部经典之作又被搬上银幕。一时间，黄梅戏如山野清风一般，吹遍了全国各地。这部戏也让严凤英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明星。她扮演的七仙女，嗓音清亮婉转，扮相端庄秀丽，深受观众喜爱。

  上个世纪50年代末，《女驸马》的推出进一步扩大了黄梅戏在海内外的影响力。《女驸马》并非黄梅戏传统剧目，而是最早流传于潜山和岳西县的高腔剧目。1958年，经著名黄梅戏剧作家王兆乾加工、改编后，重新定名为《女驸马》，由安庆地区黄梅戏剧团首次搬上舞台，著名演员麻彩楼主演。后经陆洪非再度改编，1959年由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搬上舞台，由严凤英主演，使《女驸马》再度产生轰动效应，接连在安徽、上海、北京等地演出数百场。同年底，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又拍摄了由严凤英主演的同名电影，黄梅戏唱响大江南北。

  传统的黄梅戏有“大戏36本，小戏72折”，有诙谐幽默的《王小六打豆腐》，有唱词通俗上口的《打猪草》，也有《小辞店》这样情节曲折的剧目。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为适应社会需要，安庆黄梅戏接二连三地推出影视作品，如《双莲记》、《朱门玉碎》、《香魂曲》等，让更多安庆地区之外的观众感受到了黄梅戏的魅力。上世纪90年代以后，黄梅戏又推出了新作《徽州女人》、《山乡情悠悠》、《孔雀东南飞》、《六尺巷》、《美人蕉》、《徐锡麟》等力作，为黄梅戏续写了新的辉煌。 

  自1992年起，中国黄梅戏艺术节已经在安庆连续举办了5届。“近年来，省委、省政府对黄梅戏发展高度重视，制定并实施‘打好徽字牌、唱响黄梅戏、建设文化强省’的文化发展战略，确立了以黄梅戏为龙头带动文化事业整体繁荣的文化发展思路，促进黄梅戏的影响进一步扩大。”安徽省文化厅厅长杨果说，“举办黄梅戏艺术节，正是安徽省为发扬推广黄梅戏文化所作的成功尝试之一。”

  第5届黄梅戏艺术节期间，中国电视史上第一部有关黄梅戏的全景式纪录作品《黄梅戏》开始首播。这部纪录片运用了大量的珍贵历史资料画面，并根据安庆旧貌复原三维动画图，再现出百年安庆历史以及黄梅戏形成发展的历程，再现了经典唱段和唱腔，其中不乏一些鲜为人知的老唱段。

  全国惟一一家黄梅戏专题博物馆也在艺术节期间正式开馆。博物馆对黄梅戏的发展做了详细的梳理，对于黄梅戏历史上的重要人物给予重点介绍，还展出了精美的演出服装与舞美设计。观众还可以坐下来，通过大屏幕欣赏黄梅戏的经典唱段。

  “在安徽，黄梅之花已遍地开放。”据杨果介绍，全省现有专业黄梅戏剧院（团）24个、省级院团1个、市级院团5个、县级院团18个，年均演出3000余场，其中县以下演出占55.6％，黄梅戏已成为安徽名副其实的标志性文化形象和代表性文化品牌。

贴近时代出新戏

  “我的理想，就是让黄梅戏成为观众需要的东西。黄梅戏有能力也有土壤成为全国观众喜欢的剧种。”

  “黄梅戏能受到这么多观众喜欢，本身就是吸取多种戏曲的营养，不断创新的结果。创新，那是黄梅戏发展的前提，根本不需要论证的。”刚刚结束第五届中国黄梅戏艺术节演出的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韩再芬直言。

  10岁开始学演黄梅戏，12岁在安庆地区黄梅戏剧团崭露头角，浸润在黄梅戏中20多年的韩再芬如今是闻名全国的黄梅戏领军人物，对黄梅戏有着深刻的理解。“上世纪50年代的《天仙配》、《女驸马》，戏里那些脍炙人口的唱腔，都是在当时的传统唱腔的基础上，通过增加曲调种类，重新组合各种曲调，引进西洋乐器和配器手法后形成的。黄梅戏的成功本身就是艺术变革的成果。”在韩再芬的艺术实践中，黄梅戏的创新体现在“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既要改造艺术形式，也要在艺术内容上体现时代精神。

  1999年，新编黄梅戏《徽州女人》的出现让观众眼前一亮。传统的黄梅戏舞台虚拟简洁，《徽州女人》则采用了立体多层次大跨度的设计，让一幅幅巨大的黑白版画，代替了传统的大幕、二幕、侧幕。此外，多色彩大色块的灯光运用，丰富的形体语言，令人耳目一新。

  在剧本创作上，黄梅戏更是将时代精神作为重要突破口。“黄梅戏不仅要迎合，还要引领主流价值观。”韩再芬的思路很清晰。2003年，由韩再芬主演的《公司》讲述了一个女博士闯荡商海的故事，这出现代戏所要表达的是一个“诚信为本”的主题，完全打破了传统黄梅戏的固定模式。

  创新黄梅戏，为黄梅戏注入时代精神，已经成为新一代黄梅戏演员的共识。韩再芬的潜山同乡、25岁的程丞在安庆学的黄梅戏，却在湖北唱出了名堂。2001年，程丞离开安庆来到湖北地方戏曲艺术剧院。经过8年的磨练，她已经成长为湖北省地方戏曲艺术剧院黄梅戏剧团的团长。2007年，程丞主演的现代黄梅戏《英子》在第四届中国黄梅戏艺术节上获奖，她本人获个人表演金奖。

  离开“黄梅戏之乡”安庆的程丞发现了一片新天地：“湖北地方戏曲艺术剧院有楚剧、汉剧等其他剧种，我有机会学习其他剧种的优秀成分，也有可能站在更客观的角度看待黄梅戏，眼界更加开阔，对黄梅戏也有了新的认识。”

  今天，程丞正在忙碌新的尝试。一部名为《森林浪漫曲》的黄梅戏正在紧张的筹备之中。这是一部现代戏，目标观众锁定以大学生为代表的年轻人。对于创新，程丞有自己的见解：“唱腔仍然是原汁原味的黄梅戏，这是黄梅戏的精华部分，不能颠覆；但在审美方面，比如编排、服装、包装等方面要贴近时代。观众的眼界高了，我们必须跟得上观众的需求。”

  华灯初上，安庆黄梅戏会馆已经坐满了前来看戏的观众。国家一级演员、安庆市黄梅戏剧院一团团长熊辰龙也经常来到这里，因为他是创建这个会馆的设计人之一，他所领导的一团也是这家会馆的控股股东。

  关于会馆的创意，要从2005年底安庆市的黄梅戏剧团合并说起。当时，安庆市将三家黄梅戏剧团整合为两家，熊辰龙成为合并后的安庆市黄梅戏剧院一团团长。成立初期，剧团面临着演出少、经济困难的尴尬局面。“安庆是黄梅戏的故乡，应该每天都让观众看到黄梅戏。还要解决团里的经济问题，给年轻演员提供登台演出的机会。”熊辰龙想到了开设黄梅戏会馆，很快找到了合作企业。2006年8月，黄梅戏会馆开张了。

  会馆经营初期，曾经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人认为，让专业演员到会馆演出，是黄梅戏自降身价；也有人认为，经营会馆是不务正业。两年之后，这些争论逐渐消失。会馆已经开始盈利，并成为传播普及黄梅戏的重要舞台；剧团并不介入具体的运营工作，每年都可以拿到一笔固定的纯收入，只需要协调安排部分演员参加会馆的演出即可。创办3年多以来，黄梅戏会馆成为锻炼年轻演员的舞台，也为剧团解决了后顾之忧。3年来，黄梅戏一团编排了《六尺巷》、《徐锡麟》、《红楼探春》三台大戏，恢复了《孔雀东南飞》、《为奴隶的母亲》、《天仙配》、《女驸马》四台大戏，演出水平也得到了较大幅度的提高。在2008年的全国“黄梅之星”大赛中，前六名都来自安庆黄梅戏剧院一团。“黄梅戏本来就来自民间，演员不能离开舞台，观众喜欢的，才是成功的。”熊辰龙从创新中尝到了甜头。

  与此同时，安徽黄梅戏学校也在不断摸索培养人才的新路径。今年6月，戏校组织的“少英艺术剧团”挂牌成立。取名“少英”，既有寄希望于“少年英才”之意，又希望师生向严凤英、王少舫两位前辈学习。“学生可以参加实习，教师也可以参与进来，继续保持舞台感觉。我们希望早出人才，快出人才。”校长黄新民对剧团的未来充满期待。

  众多民间剧团也是创新的重要力量。民间剧团长期与农民打交道，是农民口味的“晴雨表”。除了演出群众喜欢的传统剧目之外，他们还根据农村的现实情况，编排了一些反映现实生活的新戏。比如反映普法题材的《慈母泪》，反映计划生育题材的《生个女娃一样好》等。怀宁县小市镇“孔雀东南飞”剧团还进行了“古装唱新戏”的实验，推出了黄梅戏《状元兄弟》，讲述了青年农民外出打工的故事，表达了兄弟和睦、家庭团结的主题。 

  “我的理想，就是让黄梅戏成为观众需要的东西。黄梅戏有能力也有土壤成为全国观众喜欢的剧种。”韩再芬自信地告诉记者。从流传于山野之间的小戏，到唱响全国的五大剧种之一，黄梅戏已经在传承创新的道路上走过了百余年。有了扎实丰厚的群众基础，具体有力的扶持，各个环节的改革创新，都让我们相信，黄梅戏的明天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