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

  郑守仪，女，海洋生物学家，祖籍广东中山，1931年生于菲律宾马尼拉。毕业于菲律宾商科学校和菲律宾东方大学；1955年进入国立菲律宾大学研究生院，专修生物学。1956年回国，在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工作至今。现任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1980年、1983年先后担任山东青岛市副市长、青岛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2001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

  郑守仪开创并全面发展了我国现代有孔虫研究，迄今已发表320余万字的学术论文和专著，详尽鉴定、描记中国海有孔虫1500余种，约占世界已知现生有孔虫种类四分之一，包括1个新科、1个新亚科、24个新属和290个新种。近年来，她亲手雕刻了240多个有孔虫属种的放大原模，开发科研教具和科普展品，合作共建了世界首个有孔虫雕塑园和科普基地。她曾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三等奖，中科院自然科学奖一等奖。2003年获国际有孔虫研究最高奖————库什曼奖。2009年7月获全国侨界“十杰”荣誉称号。

  10余平方米的房间，除了实验台、红色木制长椅和茶几，最吸引人的是墙上挂的、架上吊的琳琅满目、千姿百态的有孔虫模型———这便是中科院院士、中科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员郑守仪的实验室。

  “采访之前，你先感受一下有孔虫。”郑守仪教授取出有孔虫标本片，引导记者透过显微镜观察。

  “低头，旋转调节器，睁大眼睛看。”郑守仪带着欣赏的神情，微笑着扬起眉头：“美不美？”记者惊呆了：肉眼看和普通的白色细砂差不多的有孔虫，在显微镜下千姿百态，如贝壳、如蜂窝、如玉石，靓丽的独特外形巧夺天工，晶莹剔透，精美绝伦，令人惊叹大自然的造物神奇。

  “我的工作就是在显微镜下看这些可爱的小东西。”郑守仪这一看就是53年。

不辞而别为报国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生活了25年的家，回到祖国的怀抱。”

  1931年5月20日，郑守仪出生在菲律宾马尼拉，家里6个孩子，她是独女。饱尝“海外孤儿”之苦的父母，总是教育子女“不能忘祖”。1949年秋，郑守仪中学毕业不久，传来新中国成立的消息，全家欣喜若狂。

  郑守仪从小刻苦用功，1954年获得“商科教育”和“生物教育”双学士学位。由于成绩优异，她免试进入国立菲律宾大学研究生院，专修生物学。

  郑守仪一直梦想报效自己的祖国。在一位华侨朋友的帮助下，郑守仪悄悄做好了一切准备。1956年6月30日，天气晴朗，家人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爸爸和哥哥去上班，妈妈去买菜，弟弟去上学，只有郑守仪独自在家。时机到了！郑守仪把钥匙留在家中，开门出来，去朋友家拿上简单的行李，直奔机场。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生活了25年的家，回到祖国的怀抱。”郑守仪说。

  次日，郑守仪经香港抵达广州。感觉一切是那么清新和舒畅，火车站竖立着大型宣传画“把青春献给祖国”，她看到画面上那些朝气蓬勃的青年建设者，激动万分，心想，“祖国啊，我回来就是要把青春献给您！”

  郑守仪来到中国科学院报到，受到热情接待，她被安排到中科院设在青岛的海洋生物研究室（现为海洋研究所）。安顿下来后，郑守仪给家里写信报平安。随后她大哥回信说，父母尽管感到突然，但平静下来之后还是称赞她“路走对了”。后来，她父亲的遗嘱特别提到，女儿能够报效祖国，自己甚感欣慰。

  郑守仪被中科院安排从事有孔虫研究工作。“我对这个安排很高兴，有孔虫曾给我留下很美好的记忆。”郑守仪回忆起她在菲律宾大学通过显微镜第一次见到了有孔虫的情形，“没想到一个不足一毫米的小东西能有这么复杂而美妙的结构，更没想到它会陪我一辈子。”

一生痴迷有孔虫

  她已画过近万幅有孔虫形态图，被称为“院士画家”。

  有孔虫是有壳的海洋单细胞动物，有5亿多年的地质历程，被广泛应用于生物地层、古海洋、古气候和石油勘探开发等诸多科研领域。1956年，现代有孔虫研究在发达国家已有一个半世纪的历史，在我国却尚属空白，一切从零开始。

  “那时候，国内相关参考书奇缺，连中文数据都没有，海外的家人把我当作全家报效祖国的代表，举全家之力帮助我。我需要什么就给我寄，特别是资料，他们从国外订购了大量书刊寄给我。我这里从最早绘图用的专业纸张、照相机，到后来的录音机、电脑等，都是他们提供的。”回忆起往事，郑守仪十分感慨。

  “最有利的是，1958年开始的全国海洋普查工作为我的研究提供了非常系统的研究材料，我不需要亲自出海采标本了，多好！”郑守仪笑得很轻松。

  采访中，办公室门轻轻被推开，一位身材高大、朴素谦和的老先生进来，递给郑守仪几份资料，配合非常默契。郑守仪介绍说，“这是我的老伴傅钊先，他当年就参加了海洋普查工作。”

  从渤海、黄海、东海到南海北部和南海部分岛礁，从潮间带到水深几千米，海洋普查及后来的专题调查，为郑守仪采来了上千个调查站的有孔虫标本材料。摆在郑守仪面前的主要任务，就是要研究上述海域的有孔虫分布范围、种类，及其与相关海域的海洋物理、海洋化学、海洋地质和海洋生物之间的关系。

  海洋所司机老李告诉记者，只要郑院士不外出，夫妇俩肯定来实验室，节假日甚至农历大年初一，几乎都在实验室里度过。

  “不在实验室，她也是和有孔虫一起度过。”老伴傅钊先笑着说。1988年，郑守仪脚背骨折，在家休养。她让老伴把此前一直无暇顾及的南海北部有孔虫定量样品和显微镜、标本片、计数框、参考文献等搬回家中，两个月完成了工程量巨大的有孔虫定量计数工作————90多个监测站的样品，平均每个样品要在显微镜下分清50个种类，计数500多枚标本。

  郑守仪在文献中看到，大多数有孔虫显示的是外部形态。虫体的内部结构是怎样的？她针对不同种类的壳壁质地和特征，探索出“石蜡刀切”、“砂纸干磨”、“滴水针刺”等多种方法，了解有孔虫的内部结构。郑守仪还创造性地用硬度适宜的蜡、胶混合溶剂填充有孔虫壳体，致使房室内部呈立体实心结构，然后解剖观察，使分类依据更为充分。

  此举突破了传统的主要凭外部形态作为分类依据的研究方法，澄清了学术界一些疑惑。例如：1884年世界有孔虫权威学者Brady根据一种胶结有孔虫的外部形态，归入壳内无隔板的编织虫属（Textularia），对此一直无人怀疑；而郑守仪1978年对采自西沙群岛的同类有孔虫进行切面观察，发现其内壁具明显的垂直隔板，这与具有简单室腔的“编织虫属”明显不同，从而建立新属“隔编织虫属”（Septotextularia），纠正了这个被沿用了近一个世纪的错误结论。

  郑守仪把观察到的有孔虫画出来，用铅笔画的深浅明暗来显示有孔虫标本的立体感，不仅画了它们的外部形态，还绘制了部分种类的内部切面形态。至今她已画过近万幅有孔虫形态图，被称为“院士画家”。

  郑守仪系统地总结了中国海有孔虫种类及多项参数的分布规律，划分了各海区的有孔虫区系，发表了《中国动物志·胶结有孔虫》等计320余万字的研究论文和专著，为海洋生态学、生物地层学及油气勘探等基础与应用研究提供重要参考资料。她描记的1500多种有孔虫，约为世界已知现代种类的四分之一，建立了1个新科、1个新亚科、24个新属、290个新种，从而使我国的现代有孔虫分类研究在高起点上后来居上。

  鉴于郑守仪在有孔虫方面的杰出成就，经美国著名海洋学家哈克博士推荐，她获得2003年度国际有孔虫研究最高奖———“库什曼奖”。

实验室里“玩”雕刻

  “这么美的东西，一个人看可惜了。应该让更多的人认识有孔虫，欣赏到有孔虫的美丽。”

  “郑教授，采访您以前，我还没有听说过‘有孔虫’这个新奇而古怪的名字。”记者坦陈。有孔虫个体微小，极少在科普宣传场所展示，若不是研究，一般人想睹其芳容，太难。

  这正是郑守仪思考的问题：如何让大众了解有孔虫？“这么美的东西，一个人看可惜了。应该让更多的人认识有孔虫，欣赏到有孔虫的美丽。美的东西看见后心情会很舒畅，激发人灵感和创造性，对吧？”

  郑守仪决定暂缓有孔虫的研究和专著编写工作，开始制作人们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有孔虫教育科普模型。“我觉得科普宣传比我现在编写的《中国动物志》更重要，因为专业的书籍只有少数的人能用，而科普能让大家都可在欣赏有孔虫的美的同时增长见识。”

  她按照原型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比例，找人雕刻有孔虫的放大原模。可是第一步就遇到困难———雕刻厂不愿接订单，因为郑守仪对模型的要求严格，模型又复杂，既费材料又费精力，没人敢接。

  郑守仪只好自己动手！在实验室里，显微镜下，那是郑守仪的天下，可是拿起雕刻刀对于70多岁的老人来说还真是个难事。“刚开始寻找合适的雕刻材料摸索了一段时间，先用滑石雕刻，太硬，错了没法修改，后来改用雕塑泥，发现太软，最后用石膏，石膏好，错了还可以补。”令郑守仪高兴的是，2001年她当选中科院院士后，青岛市政府为新当选的院士拨发了一笔科研经费，使她研发有孔虫模型和雕塑的梦想成为现实。

  迄今，郑守仪亲手雕琢了240多个属种的有孔虫放大原模。“每次完工，看着自己的作品，简直不敢相信，呀！这是我刻的吗？太美了！”

  摸着模型圆润的弧形表面，欣赏着天然雕琢的纹理、光泽，郑守仪像母亲一样看着自己得意的“孩子”，“你看它们多漂亮，希望它能激发人们的创作灵感，要是有建筑家照它的模样盖房子、食品商做出有孔虫样子的饼干和巧克力，该多好！”

  老伴傅钊先评价说，“她不搞生物，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画家或者雕刻家。”

  首批原模刻出来后，郑守仪委托工艺品厂加工成数万枚的有孔虫模型，让这些鲜为人知的美丽小生物清楚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模型一出来，立刻受到欢迎，奥地利、韩国、印度有关机构收藏了有孔虫模型和展架；中国科技馆、国家动物博物馆、中科院南京地质古生物所、上海同济大学等大专院校和科研院所纷纷订购。2005年，在上海国际科学与艺术展览会上，有孔虫模型和系列产品引起上万观众的极大兴趣，被评为“科学与艺术优秀作品奖”。

  有孔虫科普基地也建起来了。2007年，广东省中山市小琅环公园建了世界首个“有孔虫雕塑园”，集科学、艺术、海洋人文为一体的公益性科普教育旅游景点，让观众大开眼界。

  郑守仪特别看重科普活动中与观众的交流。她绘声绘色地给记者讲述，有一次，一个小观众拿起模型用嘴咬了一下，说，“质地看起来这么细腻，还以为是巧克力呢。”有人惊叹：“有孔虫这么漂亮，它应该是最精致的工艺品。”

  美丽的有孔虫走进了人们的生活。郑守仪的这些有孔虫模型和图案开始与服饰、首饰、灯饰、陶艺、旅游纪念品等方面的厂商进行合作开发，并广受欢迎。青岛服装研究所开发了有孔虫的系列服饰；雕有有孔虫图案的陶艺品被评选为2007年“青岛市10大旅游特色商品”；还有精致的有孔虫手机链、按照有孔虫的外形设计的灯饰产品等。

科研之外多彩人生

  老伴称她是“家庭生活、研究工作、社会事务一肩挑”。

  午餐后，郑守仪邀请记者一同去海边游泳。阳光，沙滩，郑守仪身着天蓝色泳衣，体态匀称，充满活力，根本看不出她78岁高龄。她仰泳、蛙泳自如，“我身体好的秘诀是游泳，坚持了几十年。”难怪她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生活中的郑守仪是个贤妻良母，她的家庭曾获得山东省和全国“五好文明家庭”奖。

  郑守仪的丈夫傅钊先一直是她的工作伙伴和助手，志同道合的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工作和家庭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界限，有时实验室的工作没做完就带回家里。每天两人一同去实验室，一同回家。傅钊先告诉记者，“尽管我们结婚晚（郑守仪结婚的时候36岁），但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长。”

  有孔虫是家庭永恒的主题，女儿才6岁就帮助他们打卡片，把女儿练成了打字高手。

  说起另一半，郑守仪说，“选丈夫，互补很重要，他性子慢，我性子急，正好互补；我的中文不好，写的东西都要让他把关。”郑守仪已经发表了320余万字的论文，傅钊先的工作量可想而知。她说，“老傅特别仔细，一字一句抠，查字典、翻资料，我有时候看着都急。”

  傅钊先则笑称她是“错字专家”，“她写英文很快，汉字就不太行，一笔一划地描有时还出错。”不过，郑守仪很快就学会了用电脑，“电脑是个好东西，效率高多了，不容易写错字，而且查阅资料很快捷。”

  郑守仪的家里，红铜色的地板和家具色彩协调，格调高雅，洁净整齐，透出女主人的品位和贤惠。

  记者纳闷，“您事业这么忙，怎么会有时间做家务啊？家庭和工作两者怎么兼顾？”

  说起持家，郑守仪头头是道，“家务活是脑力劳动的调剂，我喜欢整理家务，和我搞有孔虫分类有关系，把乱七八糟的东西进行分类是我的专长。整理后，一看美观整齐，很有成就感。”

  郑守仪在菲律宾中学上家政课时学过烹饪、缝纫、护理等，以前家里衣服都是她自己缝制，会做连衣裙、中山装，还会毛衣编织，家务样样精通。

  郑守仪6岁的外孙女对记者说，“阿姨，在您的眼里，院士姥姥很伟大，在我的眼里，她就是一个给我做很多好吃的普通姥姥。”郑守仪抿嘴一笑，美美地享受着这种天伦之乐。老伴称她是“家庭生活、研究工作、社会事务一肩挑”。

  1980年、1983年，郑守仪先后任山东青岛市副市长、青岛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1983年，郑守仪加入了中国致公党。同年，她先后被推选为中国致公党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后来还曾兼任致公党山东省委会主委等职。

  说起这段经历，郑守仪说，“选为副市长我很意外，之前我一直在实验室，中文表达方面有困难，真的是勉为其难。不过既然给我这个职位，就要尽职尽责，这也是报效祖国、为人民服务的另一条渠道。2003年之后，我所有的社会职务全部推了，我终于可以集中精力研究有孔虫啦。”郑守仪很轻松地耸肩。

  话题自然而然又回到了有孔虫。

  “我越来越感到时间的紧迫，”郑守仪指着几个柜子，“这些手绘的有孔虫形态图已经排成图版；还有这些定量计数和定性分析的原始资料，绝大部分是手写英文，别人看不懂，这些都是我几十年研究的心血，非常宝贵，就想尽快整理出来，这些成果不出版给世人，死不瞑目啊！”

  朴实的肺腑之言令人动容。

院士寄语

为祖国工作是一种享受

□ 郑守仪

  新中国成立60周年庆典，让我真切感受到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豪与骄傲。看到祖国60年来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为1956年能够选择回国参加新中国建设，由衷地感到庆幸和欣慰。

  当年我孤身一人回国，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尽自己的职责，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回国工作让我找到做主人翁的感觉，那真是一种享受，值得我全身心投入。我曾担任山东青岛市副市长、致公党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我行使着国家赋予我的权利，多次献言献策，并得到重视和采纳，我从中感受到极大的信任。

  现在的年轻人很幸福，工作条件优越，有这么好的仪器设备，可以做得更好。作为年轻一代，无论有多大的本领，首先不要忘了自己是中国人，要为自己的祖国服务。我的感受是，只有为自己的祖国、为自己的人民工作，才能充分享受到做主人翁的快乐。

科学浅说

有孔虫

  有孔虫是有壳单细胞动物，有一个或多个开向外界的口孔，所以得名为有孔虫。有孔虫绝大多数生活在海洋，极少数在半咸水，个别种类出现在淡水。

  有孔虫壳体可以长久保存于地层中。从5亿多年前到现在，在不同年代和海洋环境都有其代表种类出现。有孔虫对环境的反应特别敏感，有明显的深度、温度、盐度分布范围，作为海洋环境的指示生物，可以应用于诸多科研领域，特别是应用于生物地层学，有利于寻找石油，其作用之大，被誉为“大海里的小巨人”。

  有孔虫壳体形态变化多端，精美绝伦，称得上是大自然的艺术杰作，具有独特的美学应用价值。将其制作成放大模型，可以开发成有孔虫科学教具、科普展品、旅游纪念品等系列产品；制作成大型雕塑作为景观，可向人们展示有孔虫微观世界千姿百态之美，有助于普及海洋科学知识，陶冶生活情趣，激发科学和美学创新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