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
郑守仁,1940年1月出生于安徽省颍上县。郑守仁主持过乌江渡、葛洲坝导截流设计,隔河岩现场全过程设计,主持过三峡工程单项技术设计、招标设计、施工图设计。在葛洲坝大江截流、二期高土石围堰设计技术上均有创新。葛洲坝大江截流工程获优秀设计金奖,葛洲坝二、三江工程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他均是主要获奖者之一。他在三峡工程一期土石横向围堰设计中,解决了围堰基础10至18米厚的新淤沙层稳定、液化、防冲问题,较初始设计节省6000万元,优化混凝土纵向围堰上纵弯段的弧形布置,经水工模型试验验证后缩短50米,节约混凝土23万立方米。
他长期驻守上述工程施工现场,不断研究施工中与设计有关的技术问题,并及时加以解决。他为隔河岩工程质量优良、提前一年发电,三峡一期工程施工、大江截流及二期围堰设计做出了突出贡献。
准备采访三峡工程设计总工程师郑守仁的时候,记者遇到了一个大困难———找不到他的家。
郑守仁是长江水利委员会的总工程师,长江水利委员会位于湖北武汉,记者决定前往武汉采访,却被人告知,“在武汉的家,郑总一次都没有住过,你在武汉是找不到他的。”
郑守仁主持完成了三峡工程的设计工作,任三峡设计代表局的局长,而设计代表局的家属院在湖北宜昌。那么,去宜昌总该能见到他吧?没想到又听说,“郑总在宜昌根本就没有家,几次分房他都没要。”
郑守仁和夫人高黛安都已经年近古稀,莫非两位老人跟独生女儿住在一起?知情人却说,“郑总一辈子都奉献给了三峡,他的女儿从小就在江苏外婆家长大,直至结婚生子,二老并没有和女儿住在一起。”
那么,郑守仁的家到底在哪里?
“工地在哪儿,郑总的家就在哪儿!”在总工程师办公室工作的龚国文告诉记者,“自从1963年郑总参加工作后,他一直就住在工地上,直到今天。三峡的主体工程已经竣工,大家都劝他回到武汉来,毕竟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可是,郑总就是不肯,他舍不得离开三峡。”
一生治水
“他是一本活字典,三峡工程任何一
件事的处理,他都知道。”
“我出生在淮河边,那里经常发大水……”1940年1月,郑守仁出生在水患频繁的安徽淮河岸边,从小就看到乡亲们为了躲避水灾而流离失所。郑守仁暗暗立下志向,要让洪水不再泛滥,让百姓不再遭殃。
1963年的夏天,刚刚大学毕业的郑守仁来到湖北省东南部的陆水水利枢纽建设工地,开始了他的治水生涯。
经过了陆水工程和乌江渡工程的实践,郑守仁的技术能力逐渐得到肯定。1974年,郑守仁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葛洲坝工地,担负起导流围堰和大江截流设计的重任。当时,工作和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住的是芦席棚,餐餐‘瓜瓜椒’(南瓜和辣椒),十里工区路,天天两腿走”,这个顺口溜,正是当时工地生活的真实写照。
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郑守仁带领着一批技术人员,完成了大江截流的历史任务,全世界都为之震惊。1981年的冬天,寒风彻骨,惊涛拍岸,郑守仁在堤头整整守了一周。最终,他提出的“钢筋石笼”龙口护底方案在众多设计方案中脱颖而出。这一方案的实施,大大减少了进占抛投料的流失,确保了大江截流一举成功。
带着丰富的实践经验,1986年,郑守仁担任隔河岩工程的设计代表处处长,开始全面主持工程设计工作。时光荏苒,夫妻俩在工地过了7个春节。1993年5月,隔河岩电站首台机组安装基本就绪,提前发电指日可待。可好事多磨,工区突降大暴雨,几天几夜不停,水位猛涨,汹涌的江水漫过大坝,保护厂房基坑的电站尾水叠闸门严重漏水,若不及时排除险情,厂房基坑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连续几个昼夜,郑守仁一直坚守在现场。他本来就有鼻孔出血的症状,连续、紧张的抢险使出血越来越严重。最后,他昏倒在现场。经领导和同志们再三劝说,郑守仁才住进医院。医生诊断后埋怨道,“你的血管快破裂了,再拖延一点时间,后果不堪设想!”郑守仁人在病房,心却牵挂着隔河岩,病情稍稍好转,他又“溜”回了工地。
隔河岩工程一次蓄水成功,提前半年发电,郑守仁作为功臣,被授予工程技术人员惟一的“隔河岩工程特殊贡献奖”。
1994年,作为前方技术总指挥,郑守仁担负起了主持三峡工程设计总成及现场勘测、设计、科研的重任。用长江委员会工程管理局总工程师林文亮的话来说,“历史的责任,郑总勇敢地挑了起来。他是一本活字典,三峡工程任何一件事的处理,他都知道。”
右岸一期土石围堰优化设计,是进军三峡的第一仗。围堰是右岸一期工程的生命线,也是施工准备阶段的重点项目。一期土石围堰建设的成败或快慢,不仅直接影响着右岸工程的进展,更关系到大江截流准备的整体计划安排,必须确保首战告捷。围堰的基础地质条件是粉细砂层,它强度低、易液化、易发生流土型的渗透破坏等不良性状,是围堰施工的“禁区”。一般工程采取的对策是进行全面清淤,以保证围堰安全运行。然而,三峡工程一期土石围堰轴线全长2500多米,围护基坑面积75万平方米,在如此大的范围内采用传统的清淤方法,不仅投资巨大,而且工期拉长,势必严重影响整体计划的安排。郑守仁最先考虑的是土石围堰设计方案的优化问题,这是成败的关键。
怎么办?郑守仁凭着长期工程实践的知识积累,深思熟虑后提出:采取排淤挤淤的办法,将一期土石围堰直接建在粉细砂层上,这样便可赢得时间,缩短工期,并可节省工程投资。他将这一设想提出来和有关专家及导流设计人员共同讨论,反复研究,还组织土工科研人员进行多项试验。在获得了充分科学依据后,最终提出了“内堵外排,保留粉细砂”的处理方案,比较全面地处理好了堰基粉细砂。在围堰施工实践中,又遇到了堰基块球体和强风化岩石坚硬团块等不利地层,给围堰防渗造孔带来了困难。这些想不到的困难及问题出现后,郑守仁和有关设计人员天天守在围堰工地上,与施工部门共同努力,终于找出了适应不同地层的防渗处理方案,保证了一期土石围堰的顺利建成。
经过1994年至1997年4个汛期洪水的考验,堰基渗水甚微,运行情况良好。经专家评定,以直接在粉细砂层建造围堰的新技术为核心的成果————《三峡一期土石围堰基础处理及施工方法优化研究》,总体上达到了应用技术领域国际先进水平。三峡一期土石围堰建造在粉细砂层上,经过科学处理,保证了工程质量,节省了近6000万元工程投资,并使三峡工程混凝土纵向围堰浇筑工期提前了10个月,同时也为三峡工程大江截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一期土石围堰的成功实践,不仅为三峡工程二期围堰设计施工积累了经验,也为大江大河,特别是在泥沙中建造水电工程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
奋战三峡
“做任何事,我都以对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为标准,经我手的工程都必须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奔腾的长江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它怎肯轻易受人摆布,甚至几次被拦腰截断!
郑守仁却带领着自己的团队成功地驯服了它,求出了这套“世界水电难题题库”中的每一个解,逐步建成了堪称“全球一号水电工程”的三峡工程。
三峡无小事,任何一点微小的纰漏都有可能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国内外众多挑剔的目光始终盯着工程的进展。然而,三峡大坝最终稳稳地矗立了起来。郑守仁是如何交出这张圆满答卷的?
“最初的努力,以及一生严谨的思想作风、工作作风,成就了他的技术。”在郑守仁身边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工程师林文亮这样总结道,“他的许多重大的技术贡献都是十分严谨的,这些技术成果或是来自于科学试验的总结、归纳,或是经过试验验证的新想法、新思路。因为工程和科研是不一样的,郑守仁做工程非常扎实,要么是已经做过且被实践证明是可行的;如果尚未成熟,他一定要通过实验加以证明。有了这些严谨的工作习惯,才能达到许多技术上高、新、尖的成就。可见,严谨的工作习惯至关重要。”
2002年,三峡工程的导流明渠截流,即长江第三次截流的方案就是一个例证。继大江截流之后,导流明渠截流是水电截流史上一次更为严峻的挑战。明渠截流规模虽不及大江截流,但流量大、落差高,而且江底为人工开挖修整形成,平整光滑,截流抛投材料难以站稳,施工条件复杂,综合难度世所罕见。
“设计方案之初,我们用钢丝绳联结普遍采用的四面体做实验,4个面都是三角形,容易在水中站住,一条钢绳锁了3块,没想到,推下去立刻就被冲走了,因此必须采取别的办法。有两个方案可以实施,一是平抛垫底,二是使用比重更大的四面体。普通的四面体都是混凝土结构的,比重只有2.4(2.4吨每立方米),后来,我们将一期、二期工程中剩余没用的短钢筋混合在混凝土里,做了50块比重3.7的,这样的四面体水怎么都冲不走了。”林文亮说。
三峡工程之前从来没有用过比重3.7的四面体,为了说服业主做这种四面体,郑守仁先后组织开了4次会。林文亮对此印象深刻,因为郑守仁性格和语气都很温和,所以主要由他去说服业主单位。
实际上,这些好不容易说服业主后制造出来的四面体,最终一块都没用上。
郑守仁始终在关注上下游水文局的测量数据,经过数据汇总和计算,他预测到某一时段将出现长江水流量最小的时刻,如果趁这个时刻突击完成初期截流任务,那么将为国家节省很多费用。
照明灯彻夜长明,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10月下旬的一天,凌晨1点钟,紧张有序的突击工作开始了。整整25个小时过去了,当时针指向了次日凌晨2点钟的时候,平抛垫底完成了最困难的部分,两边斜坡的坡底已经接上了。有了这个基础,截流就有了十分的把握。
截流前夕,郑守仁显得格外轻松,他胸有成竹地对外宣称:截流合龙已是胜券在握。这出乎了世界上许多人的意料,只有三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抢过了最艰难的部分。
2002年11月6日,导流明渠截流一举成功,成为三峡建设者献给党的十六大的一份厚礼。导流明渠成功截流,被两院院士评为“2002年10大科技新闻”之一。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这个方案如此完美,那为什么还要花钱,费劲去造那些超常规的四面体呢?“郑总在主持重大工程时是非常缜密的,我们技术上的准备总要多几手,并且一定有办法应对最困难的情形。抓住时机就可以减少困难,因而也就节约了财物,突破困难一定要积极寻找时机、抓住时机。但是,技术准备一定是为最困难的情形所做的。”林文亮告诉记者,郑总曾对他说过,“做任何事,我都以对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为标准,经我手的工程都必须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建葛洲坝工程时,郑守仁只是搞截流、围堰工程,但是整体施工的数据,他记得比施工单位还全,施工单位有些数据还得去找他要。”长江设计院原院长袁达夫回忆起这点,十分感慨。
“三峡工程的业主都没有郑守仁了解得多,任何可能遇到的困难,没有郑守仁没想到的,他时时刻刻都想着三峡。作为一个技术干部,认真负责到这种程度,的确让人敬佩。”林文亮说。
三峡工程开工10多年来,郑守仁留下了2000多个会议纪要,还编写了数百万字的《三峡工程简报》,直到今天,这项工作也没有停下来。
“要是一个内行来看这些纪要的话,那真是一部历史的画卷。郑总总是提前一年多就开始考虑某个问题,提前几个月就在研究解决这个问题,通过集体讨论的形式得出方案后,就布置大家做实验,实验结果出来后,再组织大家做计算工作,以求从另一个角度来验证结果,最终结果出来后,再说服业主进行实施。”林文亮直言不讳地告诉记者,郑守仁这些良好的工作习惯影响了许多技术干部,大大促进了他们的进步,他自己也受益良多。
当记者向郑守仁提到这项“简报工程”时,他憨厚地笑了笑告诉记者,除了为重大工程留存资料、向老专家征求意见外,“还有一个责任问题,出了问题我来负责,普通技术人员的担子就减轻一点。”郑守仁说得很平静。
凝聚团队
“三峡移民能舍小家顾大家,我同他们比,显得多渺小啊!国家和人民把我培养出来,应该为国家、为人民多做一些工作,把我们国家建设得更好一些。”
初见郑守仁,恰逢他在北京参加有关南水北调工程的讨论会。他身着灰色中山装,脚蹬圆口黑布鞋,平头,走起路来背微微有些弯,语气温和。由于口音关系,记者没听明白的地方,他都耐心地一遍遍解释。记者提到他的成就时,他总是憨厚地笑一笑,并不愿意多说什么。
从长江委员会,再到三峡工地,人们抢着对记者诉说心目中的郑守仁,说到动情处,甚至饱含热泪。大家告诉记者,郑守仁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他吃食堂、住工地、出门尽量坐公交车。与此同时,他在用近乎苛刻的工作标准要求自己。
郑守仁真心实意地关心群众,却不会为身边人谋取小利益。跟着他,沾不到什么小便宜,却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追随他,包括许多优秀的专家学者,都真心实意地辅助他,跟着他去成就自己的事业。
“建水利工程不是解数学题,不是靠个人的力量,靠的是一个群体。”投入在三峡工程中的人才,仅工程建设方面就涉及160多个专业,郑守仁能够把这么多专家、有突出成就的人团结起来,靠的是人格魅力。长江设计院原总工程师、设计大师徐麟祥说,“他说的话,别人听了以后可能有不同意见,但是大家知道,凡是他提出的意见,一定是为把工程建设好,绝无私利可言。因此,大家都愿意跟着他干。”
“跟着他干,只要同他一样全心全意把工作干好,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在他手下成长起来的许多人,都是工作很敬业,为人很诚实的人。”林文亮告诉记者。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发现,郑守仁深深地影响了周围的人。林文亮用一席话解释了这一现象:“郑总是我们的优秀代表,郑总的行为影响了一代人。你看设计单位的三峡工程优秀建设者名单,把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抽出来,都不愧为劳动模范,他们有各自的事业成就,在人格上、品行上都十分优秀。虽然各人有所差异,但是,他们身上的共性都可以从郑总身上找到源头,大家都是在不断地向郑总学习,榜样的力量真是无穷的。”
郑守仁的成功不仅是个人的成功,更是团队的成功。他来自于群体,是这个群体的一员,他又团结和凝聚着这一群体。正是有了这样的一个群体,他们工作兢兢业业、为人诚实正直,才一点一滴地浇筑起伟岸的三峡大坝,一步步地实现了国人百年来的水利梦想。
治水一生,郑守仁用两个字来概括自己的体会,那就是“幸运”。他告诉记者,“我们长江委员会几代人为三峡做工作,从解放前就开始做勘察,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却没能看到三峡工程的兴建,最后遗憾地离开了。我作为第三代长江委员会人,直接参与三峡工程的设计、建设工作,直到把三峡建成,这是非常幸运的。”
“三峡移民能舍小家顾大家,我同他们比,显得多渺小啊!国家和人民把我培养出来,我应该为国家、为人民多做一些工作,把我们国家建设得更好一些。”郑守仁真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