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老字号内联升创建于公元1853年。如今，内联升以生产经营传统产品千层底布鞋而闻名中外，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手工布鞋生产经营企业。

  内联升的千层底布鞋一直沿用传统手工制作方式，选料考究，精选纯棉、纯麻、纯毛礼服呢等天然材料，制作工序多、工艺要求高，制作一双完整的布鞋需要经过90余道工序才能完成。每道工序都有明确、严格、一丝不苟的规范，讲究尺寸、手法、力度和细致，要求干净、利落、准确。由于内联升规范严格，工艺独特，做工精细，技艺高深，难度大，耗时长，制作一双鞋往往要花上四五天的工夫。2006年，内联升被中国商业名牌管理委员会授予“中国布鞋第一家”荣誉称号。2008年，“内联升千层底布鞋制作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一双花费90余道工序的鞋

  一双鞋要花费90余道工序，要用将近40种工具。手工都是有差异的，每道工序都很重要，都需要眼到手到，缺一不可。

  “做成一双鞋不难，做好一双鞋就非常难了。”做了近30年鞋，何凯英师傅仍然不敢小看做鞋。

  何凯英，内联升高级技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内联升千层底布鞋制作技艺”的第四代传人，平头，和气的笑容，脚上穿的就是内联升的“千层底”。

  “各家的布鞋放在一起，我一眼就能认出内联升的鞋来。内联升的鞋有精气神。”对内联升的鞋，何师傅很有把握。

  一双鞋的“精气神”是什么？一般人可能难以把握。在何师傅看来，一双鞋能用得上“内联升”的牌子，至少要有这3个条件：手工纳制的千层底、手工绱鞋以及使用棉、麻、毛、丝等天然材料。同时，手艺要扎实娴熟，材料要选专选专供的好材料，也就是内联升传统的“精工实料”。有了这些，内联升的鞋才会看起来平整、利落、大方，也才会合脚、透气、吸汗、养脚，也就有了“精气神”。

  单说内联升的“千层底”，就是一个颇为复杂的工程。“千层底”当然不是真的有千层之多，通常有30多层，每一层都是用新白布挂浆。光是纳鞋底，就需要花费一个熟练工人3天左右的时间。纳鞋底要严格遵守每平方寸81针的技术标准，针脚要密实匀称，不管横看、竖看、斜看，都要是一条直线。漏了一针，都会被检验的师傅挑出来。一双最普通的平针“千层底”，就要纳制2100针。十字底，就是4200针。这一针一线，是偷不得半点懒的，也是机器无法取代的。

  有句歇后语：绱鞋不用锥子————真（针）好。内联升的师傅说，绱鞋不用锥子是不可能的。他们曾经试验过，结果是，真（针）不好。内联升曾经与一家机械厂合作，尝试用机器代替锥子扎眼。没想到，机器还真干不了这活。“手工扎眼使的是个柔劲儿，机器用的是脆劲，结果一下子就折断了很多针。更重要的是，手工纳底讲的是眼要小，绳要粗，每缝一针都有个刹手，刹手要紧，这样麻绳在眼里就起到了膨胀作用，鞋底就更结实耐穿，即便是一针磨破了鞋底也不会散。”内联升鞋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程来祥解释了机器“失败”的原因。

  鞋底纳好了，还要放到热水中浸泡，用棉被包严热闷后再锤干、整形、晒干。这样，鞋底才能不变形，而且吸汗、柔软、舒适。有脚病的人长期穿着，还能达到减轻病痛的效果。

  更难的是绱鞋。绱鞋的时候，要紧绷鞋楦，针码要齐整，鞋帮与鞋底严合饱满，吃帮均匀。做出来的鞋要平、正，不能有一点鼓包或者褶皱。绱鞋的手法很多。比如“反上”，从鞋的外观上看不到针脚，针要扎到鞋底的三分之一处，太深了容易扎穿，太浅了挂不住。和纳鞋底一样，绱鞋也要先用锥子扎眼再穿针，不过，因为锥子和针都是弯的，针要顺利地穿过扎好的眼并不容易。“第一针我整整花了10分钟才穿过去，还扎了好几次手。那是10月份吧，给我急出了一身汗。”2005年进厂的任晨阳师傅笑着回忆起第一次绱鞋的笨拙。

  鞋楦，如同模具，是做鞋的基础，直接决定着做出来的鞋合适与否。“从2001年到现在，我们主要进行了3次比较大的鞋楦改进。”何师傅告诉记者，随着人们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的不断变化，人们的脚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以前脚的前端普遍比现在要尖一点，男女亦然，这与当时的审美追求有关，现在人们更讲究舒适、自然，也更重视体育锻炼，脚前端就比以前圆了一点。脚的细微变化使得鞋楦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微调和修改。只有这样，鞋才能跟得上脚的变化，跟得上审美潮流的转变。

  “一双鞋要花费切底、包签、圈边、纳底、锤底、拉粘、缉口、绱鞋等90余道工序，要用将近40种工具。手工都是有差异的，每道工序都很重要，都需要眼到手到，缺一不可。”何师傅很自豪地说。

老字号里来了大学生

  “学一门手艺，用心去做，就能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果。我觉得干这个工作特别棒。”

  在位于北京市马连道西里小区内的内联升鞋厂里，任晨阳坐在自己的工位前熟练地绱鞋。他左手手指上戴着两个皮箍，以免被那些结实的粗麻绳割破手指。左手的食指没戴皮箍，可以看见一道清晰的勒痕。这里没有任何现代化的机器设备，只有锥子、针、鞋楦，以及锤子、钉子、刷子等一些简单的工具。周围也很安静，只有锥子扎过鞋底和麻绳绱鞋的声音，轻微而富有节奏。时间仿佛停滞了，在这里，一切只有依靠人的双手。

  这样的工作环境，似乎很难跟一个

只有26岁的大学毕业生联系到一起。4年前，任晨阳的到来，让内联升拥有了第一个大学生技师。这个北京小伙子，大学读的是酒店管理专业。“我决定来内联升的时候，家人、朋友、同学都不理解。都说你一个大学生，干点什么不好，干吗非要去做鞋？可我是北京人，我喜欢老字号，喜欢咱们北京人自己的手艺。”就这样，22岁的任晨阳开始学习做鞋。

  任晨阳是家中的独子，从小没拿过针，更不用说做鞋了。在内联升做鞋，规矩格外多，学起来更加不容易。做鞋师傅“一坐三道弯”，腰、脖子、腿长时间弯着，一天干下来，非常疲劳，任晨阳第一次尝到了做鞋的辛苦。不过，任晨阳从小手巧，人又沉静，一年多以后终于出师了。第一次独立做好一双鞋，任晨阳把鞋像宝贝一样地护着：“我觉得那是件艺术品，都不舍得让别人碰，怕别人给碰坏了，自己怎么看怎么舒服。”

  今年2月，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展在全国农业展览馆举行，任晨阳在现场演示内联升的手工千层底布鞋制作技艺。一位老人认真地看着任晨阳穿针引线。“小伙子，我穿内联升的布鞋30多年了，就是不知道绱鞋之后是怎么翻过来的，你能给我翻一下看看吗？”任晨阳当时还没做到翻鞋那道工序，老人遗憾地离开了。没想到，第二天，老人又来了。“我把鞋翻给他看，老爷子特高兴。一个劲儿地跟我说，小伙子，干得好啊，这可是咱北京的老手艺，千万别失传了。我当时就特别高兴，觉得自己没白学。”任晨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今天，任晨阳已经是内联升的业务骨干，除了绱鞋，还要负责协作单位的质量管理以及新产品的制作。每个周日，他都会跟着何师傅到前门内联升总店，为顾客量脚订作鞋子。“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因为总能碰到新的挑战。比如说，我和师傅去量脚，能看到很多不容易买到鞋的脚，能通过我的工作帮他们做出合脚的鞋，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任晨阳告诉记者，现在大家都理解他的选择了，他还成了大家的选鞋顾问。

  “现在，国家特别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保护，厂里的气氛也特别好，老师傅对我们很好，工作也稳定，我觉得很踏实。学一门手艺，用心去做，就能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果。我觉得干这个工作特别棒。”任晨阳笑得很开心。

  像任晨阳一样跟随何师傅学习的，还有5个年轻的小伙子。“继承传统重要，发扬光大更重要，他们现在都学得不错，这门手艺后继有人了！”何师傅十分欣慰。

从巴黎归来的年轻设计师

  “在内联升工作挺舒服的。我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创造力，这里给了我很大的发挥空间。如果我做服装设计，可能不会有现在的机会。”

  在绱鞋车间里，一个戴眼镜的清瘦女孩反复看着眼前的鞋楦，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小心地剪下一小块皮子，钉到了鞋楦的脚背处，又在脚踝处补了一块皮子。“冯师傅，我觉得这个楦不太合适，修了一下，您看现在行吗？”她问对面的冯师傅。冯师傅是何师傅的师弟，也是厂里的“老资格”。

  “我试试。”冯师傅接过鞋楦，将鞋帮套上，开始绱鞋。“内联升有大大小小650个鞋楦，就是没有你这个靴子楦。陈征啊，你设计的这双毛毛里子的鞋可不好绱呢。”冯师傅手里做的是一双女式短靴，设计师就是这个叫陈征的女孩，内联升的设计室主任。来内联升之前，她曾经在法国巴黎学过4年服装设计。

  “我去巴黎念服装设计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会到内联升工作。跨度是大了点，也许是缘分吧。我妈妈是内联升的老员工，她很支持我。”陈征很安静地说。“小时候我对内联升印象并不好，觉得那些鞋太老气，都是‘黑老虎’。这几年不一样了，这也是吸引我回来的一个原因。”

  到内联升刚3个月，陈征设计的新产品就上市销售了。那是一双双色的女式拖鞋，鞋面采用不同颜色和花纹的缎面，简洁而时尚。现在，陈征每个月都需要设计出4双新鞋。这4双鞋不仅是落在图纸上，还要寻找到有特色又耐用的布料，同时，还需要和做鞋师傅沟通，一点一点地修改、完善。陈征的工作室里有3排搁架，陈列着她设计的鞋品，每次前去，记者都会发现不同的新品。

  “这里给了我很大的空间，我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如果我做服装设计，可能不会有现在的机会。”陈征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设计，一边轻声说道。

  看到陈征为今年冬天设计的冬靴，记者眼前一亮。亮丽的大红翠绿花布被做成了长筒靴子，小腿后面采用了绑带设计，鞋底和鞋边是和鞋面一致的红色。仔细一看，鞋底虽然是红色的，依然是密实的手工纳底，整整齐齐的人字针脚，依然是漂亮的内联升的手工千层底。还有一双雪地靴，白色和浅灰色拼成的双色靴筒，鞋帮上装饰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绒球，里面是米色的绒毛，舒适、轻便又很可爱。还有一些别致的花布鞋，一改内联升布鞋传统的黑面白里的模样，内里采用颇具田园风味的小碎花布，既漂亮又耐脏。“我喜欢有个性的东

西，希望能有所突破，但是，设计创新首先要建立在内联升的传统基础上。”对于创新，陈征的思路很清晰。去年的棉鞋设计，还是延续了以前的思路，主要考虑中老年人的需要，以舒适为主；今年，陈征则希望吸引更多的年轻人，设计上也就更加时尚更加大胆。

  内联升“前店后厂”的经营模式，也给陈征的设计带来了便利。“我们这里设计出的很多鞋款，可以很快拿到柜台上，很快就会知道顾客的反馈。”陈征说。为了实地了解顾客的口味，陈征还曾经专门到门市站柜台，直接和顾客打交道，收集第一手资料。

  以前提起内联升，不少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内联升，做老头鞋的吧？今天，内联升的鞋款有3000余种，男鞋、女鞋、童鞋齐全，布鞋、皮鞋、时装布鞋品种繁多，内联升的前门总店已经成为了一个鞋的世界。产品创新，是内联升近几年最引人注目的变化之一。首先是原料，用定织的纯棉白布替代了旧袼褙，内联升开创了制鞋用料的先河，改变了以旧布为原料的传统做法，为提高产品质量把好了第一关。其次是工艺，用新布挂浆替代打袼褙，自主研发合布机，此方法首次应用到制鞋行业，开创袼褙制作新工艺。在产品质量这个核心环节，更是严格控制原材料购进、技术指标设立，培养并确立10余个加工协作单位，专项加工生产。记者在内联升的工厂里看到，来自加工协作单位提供的里布、鞋底等都印有“内联升”的标志，专供内联升使用。

几代人打造的金字招牌

  “内联升是几代人经过150多年的努力打造的一块金字招牌，我们得小心翼翼地经营。”

  2001年，内联升完成改制，由此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2001年至2008年，产量增长了5倍，销售额更是以每年20％的幅度递增。2001年，内联升每年生产布鞋6万双左右，目前已经达到了35万双，员工的平均年龄也从45岁下降到了30多岁。“现在是内联升历史上发展最好的时候，内联升迎来了发展的春天。”董事长程来祥说。

  内联升改变了原来的经验型管理方式，引入了现代化的信息管理。“过去我们点货，必须到库房里去找，再一双一双地点，现在我们对生产系统进行信息化管理，一敲键盘就都有了。”

  以前，内联升是单店经营，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今天，内联升引入了连锁经营模式，根据市场现状设立直营店、加盟店、专柜、经销商等。目前内联升直营店2家，在省会等一线城市建立分店12家，经营网点400余个，遍布国内各大中型城市。

  更重要的变化，是内联升对打造品牌的重视。“内联升是几代人经过150多年的努力打造的一块金字招牌，我们得小心翼翼地经营。虽然面临国际金融危机，我们的销售额不降反升。消费者花钱谨慎了，所以更愿意选择信誉好、品牌好的产品，7月份前20天的销售额比去年同期增长了90％多。看来，我们的品牌打造收到了成效。”程来祥将内联升的热销归结为品牌塑造的成功。

  去年的北京奥运会和残奥会，内联升成功地找到了参与奥运、展示实力的机会。奥运开幕前，有媒体报道称奥运颁奖志愿者每天穿着皮鞋训练，经常磨破脚，就贴上创可贴继续训练。看到这则报道，程来祥突然想到：如果内联升设计出与颁奖服配套的布鞋，既舒适又美观，还有北京特色，岂不是更好？内联升的建议很快被奥组委采纳。于是，在奥运会和残奥会上，不少观众注意到了颁奖礼仪小姐的鞋子：青花瓷、国槐绿、宝蓝、粉红等5款室内软底颁奖鞋，鞋型及工艺颇具民族神韵，与同色的颁奖礼服搭配起来十分和谐。为了奥运颁奖鞋，内联升又进行了一次技术攻关：传统布鞋是没有后跟的，这样既制约了服装的选择，也起不到增高的视觉效果。后来，内联升从时装布鞋中得到了灵感，鞋面大胆地选用了颜色亮丽的真丝缎面，鞋底采用弹性复合材料，每只鞋的重量不超过100克，既有了鞋跟，又保证了穿着的轻便与舒适。为奥运会和残奥会免费提供颁奖鞋，使内联升这家百年老店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北京奥运会和残奥会结束后，内联升不失时机地推出了奥运颁奖鞋礼盒套装，立刻成为店里最受关注的鞋款。

  150多年以来，内联升一直是布鞋中的中高端产品，因此，内联升希望回归历史，进一步提高产品的附加值。面向未来，内联升人考虑的是如何让这块金字招牌更亮，让这个百年老店的实力更强。

采访随想

让传统手工技艺焕发光彩

□ 姜 范

  在位于北京前门大栅栏的内联升总店橱窗里，有一组真人大小的铜雕：一位师傅蹲在地上，认真地给顾客量脚。此地是来内联升的顾客和游客的必到之处，也是近距离接触内联升历史和传统的第一站。

  在这一雕塑的旁边，就是内联升传统布鞋制作技艺的现场演示。观众最多的反应就是“没想到”，没想到手工做鞋的工序竟然如此复杂，没想到手工制作的布鞋竟然可以如此美观大方。

  包括做鞋在内的许多传统手工技艺，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不再是生活常见中的场景。近年来，随着人们消费水平的提高，鞋的消费逐渐丰富，市场的层次也越来越细致。正式场合穿着皮鞋，休闲运动时选择运动鞋，布鞋尤其是手工布鞋，已经渐渐地远离了鞋业消费的主流。传统手工布鞋如何赢得消费者，老字号如何重振昔日雄风，内联升和同行面临着严峻考验。

  内联升选择了继承与创新。继承的是传承了几代人的手工制鞋技艺，是精工实料的质量理念，将手工制作的独特价值展示、传递给顾客，乃百年品牌的历史和文化，这也恰是手工布鞋的优点和核心竞争力所在。仅有对传统技艺的尊重和继承显然是不够的，用“旧瓶装新酒”也是不够的。手工生产依赖人的双手，因此富有个性和魅力，而消费者的参照系却是机器生产般的精准、统一；手工生产通常会受到规模的限制，花色品种相对较少，与每季都有若干新款的皮鞋和运动鞋相比，自然不占优势。市场的变化给老字号的生产、管理、销售等环节提出了多方面的新课题。老字号需要制定严格有效的质量标准，需要周密科学的生产组织，需要实现现代化和信息化管理，需要有洞悉市场变化的设计人员，需要专业的营销人才，需要品牌意识和品牌推广能力。因此，布鞋企业必须不断推陈出新，扬长避短，更必须经历脱胎换骨的变化，力求以现代企业的身份迎接新时代的竞争和发展。只有这样，老字号这块金字招牌才能真正具备竞争力，传统手工技艺也才能真正焕发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