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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4下一版 2008年5月7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锤为画笔铁当墨热锻冷打皆成画
本报记者 李 亮

 储金霞1945年生于安徽芜湖。15岁随父储炎庆(当时我国唯一会做铁画的人)学做铁画,1986年担任铁画车间主任,并组织亚运会熊猫“盼盼”铁画礼品的生产。1990年,担任铁画研究所副所长,后任所长,从事铁画产品研究与开发。2006年,荣膺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称号,2007年,被评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与储金霞握手的一瞬间,立即感觉到一种钢筋般的坚硬。她笑了:“这是标准铁匠的手,你每天拿笔,我每天舞动的是铁锤,成年累月,手上能没劲吗?”

铁匠艺人和铁画

  储金霞出生在一个铁画世家,父亲储炎庆是安徽芜湖一名德高望重的铁匠艺人,是上个世纪50年代唯一会制作铁画的艺匠。

  储金霞从小就在铁匠铺里跑来跑去,摔跤、碰破头是常有的事。铁,成了她童年生活的组成部分。在这期间,她目睹了一块块不起眼的生铁在父亲手中神奇地变为一朵朵美丽的花。

  “铁画虽然神奇而美丽,但制作的过程十分烦琐,又十分精细。”储金霞说,铁画的材料大都是一些毫无光泽的生铁块,300多年来,铁画艺人们以锤为笔,将铁块敲出大致的形状,再精雕细琢,一锤一锤细细地修整成形,再用剪刀剪出一些修饰物,还要进行焊接和喷漆,这样一道道工序下来,一幅铁画才算完成,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都会功亏一篑。

  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我国各项事业百废待兴,芜湖对300多年来民间传承的铁画艺术十分重视,准备恢复这一传统工艺。当时储金霞的父亲储炎庆年近花甲,是唯一健在的会做铁画的人。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储炎庆牵头成立了“储炎庆铁画创作小组”,他带着几名铁匠专攻铁画技艺。

  储炎庆在铁画上倾注了巨大热情,同时他心里时时惦记着这门古老技艺的传承。

  由于对身体条件的要求,铁画300多年的历史,是由男人敲成的。“我可是铁画史上的第一个女传人啊!”储金霞笑着说。

  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安徽艺术学校到芜湖招收黄梅戏演员。当时正在上初中的储金霞得知消息后非常兴奋,决定报名。“小时候,非常喜欢看《天仙配》等黄梅戏,舞台上的演员唱腔美、服装美、扮相美、身段美,什么都美。”说起黄梅戏,储金霞一连说了几个美,脸上舞动着光彩,“我的理想就是要当一名黄梅戏演员,机会来了,哪里能错过!”

  事与愿违,储金霞的愿望受到了父亲的极力反对。在家里绝对权威、说话算数的老父亲扔下一句话:“不想上学也不能去学戏,跟我学铁画!”

  后来,储金霞意识到,她走上铁画创作之路,是早在老父亲的“盘算”之中的事。

  “铁画离不开打铁,但铁画绝不是打铁,是一门奇技。”父亲说,自己有责任“一定要将这门奇技传下去”。

  就这样,储金霞拿起了注定伴她一生的铁锤和铁剪。

  一片片火花,一声声叮当。1959年,15岁的储金霞走上了铁画锻造之路。

  “先做好人,才能学好技术。”这是储金霞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第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教诲。

  一开始学徒,储金霞并没有立刻得到父亲手把手的亲传,相反,连铁块都碰不上,父亲让她从最繁重的杂务干起。“推风箱、敲耐火泥、敲煤块等杂活,啥都得干。”储金霞说,“拿敲煤块来说,要把大块的煤砸成葵花子样的小块,再添入炉中。敲完煤,脸是黑的,手是黑的,鼻孔里和嘴里也全是黑的,哪里还能看到清秀俊俏小姑娘的模样。”

  15岁的储金霞不明白,自己既然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他对自己为什么比对任何一个徒弟都严格?为什么让她天天干这些枯燥无味的活?她心里感觉特委屈,经常跑回家跟妈妈哭鼻子。对于妈妈的埋怨,父亲只是说:“这算个啥?不吃苦,哪能学到真本事。”

  常言说,“天下行业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储金霞从拿起锤子那天起就开始对这句话有了真实的感受,感受到制作铁画的艰辛和不易。无论怎么小心,总不免脚被铁砸伤、手被铁划破、身上被铁花烧伤,这些都是小事和家常便饭。“打铁时铁花溅到衣服里、胶鞋里,当时疼得直蹦。晚上睡觉脱衣服时,皮肉连着衣服被撕下来,那是钻心的疼啊!以后一沾水,还疼。”

  说起学徒时的情形,储金霞接连说了多个疼。

  制作铁画要求心到、眼到、手到,讲究“稳、准、狠”,手上力量的恰到好处,左右手的协调和配合。这些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非常不容易。储金霞学徒的最初几年,经常一锤子下去砸到手上。更要命的是她晕血,见血就晕。“从医院回来见锤就怕,还得继续硬着头皮干。”

  女儿伤在身上,母亲疼在心上。储金霞的母亲多次含着眼泪说,咱别学这个啦!父亲却总是平静地说:“要用心,精神要集中,慢慢会好起来的。”

  真如父亲所说,砸手的次数由多到少,大概六七年后,储金霞才很少再砸自己的手了。

  “你看,我几十年前受的伤,现在还有痕迹。”储金霞伸出手给记者看,中指上一条明显的裂纹,她笑着说,“学铁画可是个伤痕累累的事啊!”

  随着铁锤的举起落下、伤痕的日积月累,储金霞的铁画技艺得到迅速进步。她说,学铁画的人,谁都要经历一个艰辛过程,否则不可能学到真功夫。她对后来跟她学画的女儿也这样说。

  在每天铁锤的舞动中、铿锵的敲打声中,渐渐地储金霞眼里乌黑的生铁变得可爱了,生铁变成的画儿让她着迷。她说,对铁画的感情经历了4个阶段:抵触、接受、喜欢、离不开。如今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在自己小小的工作室里,潜心敲打出一片片让她陶醉的美丽。

  随着储金霞两手上下舞动,铁锤在铁砧上碰出璀璨的火花和叮叮当当的旋律,一块生硬的黑铁被她舞动成一片片玲珑精巧的花叶,成为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让生铁具文采有精神

  储金霞痴迷于铁画创作,既擅锻造鸿篇巨制,又能细做精美珍品。她创作的山水、人物、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等,不仅造型优美、栩栩如生,而且显得古朴典雅,意境深远。其中“鸡趣图”、“蔡文姬”、“咏莲图”、“群马图”等作品,赋予顽铁以艺术生命,成为铁画精品。

  储金霞说,她的铁画技艺能达到今天的水平,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学习时赶上了一个好时机,当时党和政府高度重视铁画艺术,铁画正处于一个大发展大繁荣阶段。

  上个世纪中期,储炎庆老人先后参与人民大会堂安徽厅巨幅铁画“迎客松”、“梅山水库”、“沁园春雪”等六大件作品的研制和创作。储金霞随父亲刻苦钻研,潜心揣摩,于锤锻中领悟制作技巧,加上父亲的言传身教和严格要求,她的铁画技艺大有长进。

  储金霞说,参加“迎客松”的制作,她从松针开始做起,拿着真的松针对照着做。整个“迎客松”密密麻麻几万根松针,各具形态。“别小看这个小松针,在画家手中可能只需要轻轻一笔,在我们这里,几锤都不一定行,我们讲究锤锤不相同,锤锤见功夫。”

  “迎客松”等六大件作品的创作历时两年,这宝贵的两年间,储金霞对铁画进行了全面而系统的学习。

  其实不只是赶上了一个好时机,尽管身体条件和同门师兄弟们有差距,但储金霞有自己的取胜绝招。

  为打制好《奔马》图画,她特意跑到芜湖军分区养马场观察军马,一呆就是几天,了解马眼的神采、马鬃的纹理、马骨骼的结构,仔细揣摩马在卧、立、跑等状态的动作和神态。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制作的《奔马》呼之欲出,四蹄生风。

  为打制好《虾》图画,储金霞央求同事帮忙到池塘里去摸虾。她把摸到的虾养到金鱼缸里仔细观察,对虾在游动时每个活动的关节都了然于心。观之细,锻之准,储金霞打制出的《虾》情趣盎然,形态动人,被公认为“画”的虾。

  认真加女性的细腻,让储金霞的铁画制作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铁画的原材料不名不贵,无非铁丝、铁板、圆钢、钢筋等,甚至废铁都可以做画。铁画的精华是锻打出来的,“铁为肌骨画为魂,我们做铁画的人要把这几个字经常地牢记在心里。如果不以画为魂,你做出来的画就没有感染力,也没有生命力。”储金霞说。

  2002年,为迎接党的十六大召开,有关部门召集专业人士对“迎客松”进行大规模的修复,作为储氏铁画的传人,储金霞义不容辞地接受了这一任务。

  任务接下来了,储金霞开始睡不着觉。三天后,“迎客松”被拆得散落一地。储金霞当时真是担心做不好。

  储金霞告诉徒弟,每根松针都是有“神”的,“迎客松”的“神”就来自松干、松枝和数不清的松针。

  “我觉得是用我的‘心’在修复。”储金霞说。

  25天后,“迎客松”修复完毕,专家评价:“修旧如旧,原汁原味,耳目一新。”储金霞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站在修复一新的“迎客松”前,储金霞感觉和父亲进行了一次平等的艺术对话,他们的心更加贴近。

  记者问储金霞老师:“您对修复‘迎客松’的12字评价,最满意的是哪一句?”她笑着说,当然是“耳目一新”。

  从此,“耳目一新”成为储金霞对铁画这门传统技艺的主要追求。

  储金霞制作铁画十分讲究工与艺的结合,物与文的结合,“这才能使钢铁具有文采,具有精神。”在继承传统技艺的基础上,她特别创新使用了淬火、叠锻技艺,大大丰富了铁画的创作手法。她在传统黑白铁画的工艺上进行大胆的探索,将国画“墨分五色技法(浓、淡、干、湿、焦)”创造性地运用到铁画制作中,提高了铁画层次感。

  创新还可以体现在技艺的改进、具体部件的处理上。储金霞说,比如在荷叶的处理上,可以用线条,也可以用块儿、面儿,而她采用浮雕的手法,通过锤子锻打出来,“效果非常好。”说这话时,储金霞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铁画题材的创新也被储金霞屡屡提起,她说,铁画一直靠“一棵松、两匹马、三座山、四棵草”打天下,以前是“大树(迎客松)底下好乘凉”,现在不行了,题材单一是个大问题。于是,漫画形式和抽象的变形人体等表现手法正在进入储金霞的创作视野。

  储金霞说,她从事铁画创作近50个年头,成为了这个行业里的前辈,对铁画艺术的创新,她有责任身体力行,这样更有带动力和示范意义。“我都到这个份了,没什么可患得患失的,要为年轻人多闯闯新路。”储金霞说。

  储金霞虽已过花甲之年,但精力异常旺盛,她说,每天沉浸在铁画美的享受中,是铁画为她的生命注入了无穷的活力,铁画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对父亲对铁画传承和发扬的那种期盼,她有了更多的心灵呼应。

  在储金霞办公室的门楣上,一块“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牌清楚地表明,在铁画大师称谓外,储金霞还有另一个身份,她领导着一家公司。

为了传承下了海 

  “2万块钱拿走这两幅画真的不行!”办公室里,储金霞在和一位买主争辩着。

  “储老师,就这个价钱,我以后就是您的老主顾啦,关照一下。”

  “不行,不行。”储金霞有点不好意思地连着说。

  经过简短的讨价还价,储金霞败下阵来,买主兴高采烈地抱着两幅画离去。她则在这单销售单上签上名字,到月底,要向其他合伙人说明为什么会以这么低的价钱出售。销售人员无奈地说,只要储老师在厂里接待客户,这种情况经常会发生。

  沉默了一会儿,储金霞像是在对记者又像自言自语地说:“那两幅画我要带两个人在工作室里一个多月才能完成,真的卖便宜了!看来我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儿。”

  储金霞“下海”始于2002年。那时,她办理了退休手续,租下了一栋旧楼作为厂房,创立了芜湖储氏铁画工艺品有限公司,踏上了创业之路。

  每当被问起作为一位著名的工艺美术大师,铁画工艺的代表性人物,缘何在退休之后成为一个“生意人”。储金霞的回答总是很简单,铁画工艺要一代代传承下去,并且发扬光大,产业化是必由之路,规范的市场秩序很重要。

  上个世纪末,由于种种原因,储金霞所在的芜湖工艺美术厂经营遇到困难,而在市场需求的驱动下,一时间芜湖的街头巷尾冒出了大大小小的铁画作坊,一些铁画粗制滥造,鱼龙混杂。

  储金霞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知道,作为我国民间艺术的瑰宝,铁画技艺传承至今实属不易,不能无序发展下去。她决心自己到市场里去,用自己的技艺捍卫铁画艺术,做规范铁画市场的先行者,通过自己的努力,提高消费者的鉴赏能力,树立铁画的品牌意识。

  但实际上,“开办铁画工艺品厂,比下决心接手迎客松修复难得多,心里没着落。”她说,一是,自己到了退休年龄,干了一辈子铁画,也该休息休息。其次,怕别人说“储老师财迷心窍啦!”。

  经过了七上八下的反复掂量,捍卫铁画的责任感战胜了各种顾虑,她“下海”了。抓生产,搞管理,跑市场,带徒弟,创品牌。

  铁画艺术发源于安徽芜湖,也是芜湖独有的工艺品。铁画要发扬光大,必须走出一城一池的局限,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让更多的人们熟知和喜爱。储金霞北上南下,甚至跨出国门,为铁画大声鼓与呼。

  近几年,她鼓与呼最多的还是“传承和发扬”的话题,看得出来这是她最多的牵挂。她说,铁画艺术的发展,要有市场,要产业化,更为重要和迫切的是人才培养。

  去年,储金霞的铁画厂招收了十多个学徒,今年春节过后只剩下一个了,他们受不了“伤痕累累”的罪,也吃不了抡铁锤的苦。“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把他教好也不容易。”说话中,储金霞的脸上露出一丝的苦涩。“还好,女儿也像我一样学了铁画。”她又笑了,“成了我的得力助手。”

  “今年我还要招些学徒,总能有人坚持下来,不管这些人将来在不在我这里,对铁画艺术发展总是好事。”储金霞说,“人才就是铁画的希望。”

左图:松鹰图

下图:咏莲图

右图:鸡趣图

下图:迎客松

右图:企望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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